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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看着儿子好奇的大眼睛,蓦然发现自己亏欠这孩子良多,他低声道:“以后家里也会有很多点心的。”
谢宣坐在一旁的架子上晃动着小脚丫道:“那当然了,阿娘做点心可是一绝。”
谢壑望了一眼无忧无虑的小儿,低头用斧子斫了一块木料,然后用细锯将其裁成正合适的大小,开始用小刀比划着刻字。
一倾耳朵就能听到小人儿真心实意的吹捧:“爹爹可真厉害,爹爹会的真多。”
谢壑笑了,问道:“要不要学?”
谢宣闻言如遭雷击,他果断的摇了摇头道:“等爹爹刻花的时候我再学。”
谢壑失笑,这小东西也不知像了谁,一听书啊字啊等字眼怵得跟什么似的。
谢壑想了想,试图引诱道:“在离我们这儿数千里开外的地方,有个特别繁华的城市。”
“什么叫繁华?”
“人很多。”
“比镇上的人还多。”
“多的多。”
谢宣来了兴趣,问道:“然后呢?”
“你知道这么大的城市,里面住着的人最羡慕谁吗?”谢壑问道。
“阿弥陀佛?”谢宣经常听村里的老媪对着神像许愿,跪拜。
“……”谢壑沉默半晌继续道,“不是,是考中状元的人。”进士及第,东华门唱名,御街夸官,羡煞天下人。
“什么样的人才能考中状元?”谢宣问道。
“读书人。”谢壑答道。
“爹爹勉之!”谢宣小手拍了拍他爹的肩膀,煞有介事的鼓励道。
“……”谢壑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想做天下最好的儿郎吗?”
谢宣兴致缺缺的看了他爹一眼道:“我觉得爹爹更合适,到时候爹爹考上状元,我就是状元之子了,照样很厉害!”关键是,还不用吃苦。
谢壑执刀的手一顿,这小玩意儿!等他启蒙的时候,一定要寻个严师来教导。也不知他像了谁,对读书习字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或许是还小?
他不由自主的回忆起自己这么大点儿的时候在干什么?父亲常年在外做官,并不常回临安侯府,他小时候窝在养母怀里,听养母讲故事,讲孟母三迁,讲孔融让梨。
一般情况下,他是用不上孔融让梨这个典故的,除非碰到梅夫人的孩子。
明明他也很想要,不愿舍。
母亲总要对他说,将来他是侯府的主子,没必要去争这一毫一厘的微末。
可结果到最后是她先发了疯,父亲如此宠爱梅夫人,怎么可能让他继承侯府的一切,多年谦让惯了,他也本无意争些什么,只有自己拼来的,才是最好的,祖宗荫庇,他无福消受,可哪料他们做事太狠绝,连他下科场的路都要横三阻四的,生怕他得势吗?
侯府的世子之位早已见分晓,是在官家面前过了明目的,无可更改,他们到底在怕什么?!
谢壑将心底的疑惑按下,专心刻起模子来。
谢宣拿着别的小刀学着他的模样,煞有介事的在木料上戳来戳去,半晌,这小人儿献宝似的拽了拽他的衣袖道:“爹爹,我刻了一朵花,像不像?!”
谢壑抬眸望去,一朵歪歪扭扭的玫瑰花出现在木料上,虽然稚嫩但笔刀下的错落有致,可圈可点,他问道:“旁人教你刻过?”
孰料谢宣摇了摇头,奇道:“可是这种花不就应该这么刻的吗?”
谢壑点了点头道:“不错。”他面上不显,又指了指旁边多余的木料道:“会刻小狗吗?”
“我刻了你就给我买吗?”谢宣适时问道,他十分想要一只小狗。
“得刻的好才行。”谢壑承诺道。
“好嘞!”谢宣抱着木料去一旁自娱自乐。
半晌后,谢壑手中的字模也刻好了,他扭头对谢宣说:“宣儿,将这模子拿给你阿娘看看,还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谢宣放下手中的小刀儿,拿着字模去了灶房。
惠娘已经将鲜花饼做好,正在生炉火准备烤制,这字模送来的正是时候,她左右瞧了瞧,十分满意,然后沾了红曲水开始挨个按印。
鲜花饼三个字跃然于饼上,字迹圆润肥鼓,俏皮可爱,她也辨不出这是什么字体,只觉得十分好看。
谢宣得了趣,也想按印,惠娘也不拘着他,小心嘱咐了他几句,由着他把剩下的饼按完。
未几多时,一盘盘的鲜花饼烤制好了,满屋都是麦香和花香。
谢宣在旁边馋的打转转,惠娘会心一笑,拿了个小碗出来,用筷子夹了两块鲜花饼递给他道:“跟你爹一块吃。”
谢宣点点头,端着碗朝书房跑去,谢壑只掰了一点儿尝了尝味,饼皮非常酥,一碰就掉渣,像雪一样松软,里面的馅料却非常香甜,用料十分扎实,咬下去满满一口的玫瑰香气又不腻,很合他的口味,他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鲜花饼!跟这块鲜花饼相比,他以前吃的那些全都可以埋了,不值一提。
“无敌了!”谢宣吹了吹饼上的热气满足道,“要是天天都能吃上这么香甜的点心就好了。”
谢壑见缝插针劝学道:“考上状元的话,别说天天吃,顿顿吃都行!”
谢宣忙中抽闲,抬头看了他爹一眼,鼓励道:“爹爹勉之。”
谢壑:“……”
“谢宣!阿宣!阿宣!咱娘做了什么这么香?!”一道魔音入耳,谢宣手中的筷子抖了抖,饼差点掉在地上,他嗷一声窜出去,手里端着个小碗,誓死捍卫道,“那是我娘!我娘什么都没做!”
“你在吃什么?”柱子趴在墙头喊道。
谢宣一边爬梯登高,一边捧着小碗道:“你只许吃一口。”说着,他撕了一小块鲜花饼给柱子。
柱子也不嫌烫,直接捧在手心里,奉若珍宝,他试探着舔了舔,蓦然睁大眼睛,这是什么绝世美味?!他第一次吃!!他当即舍不得吃了,只小心翼翼的抿舔着,而后郑重其事的跟谢宣商量道:“依咱娘的手艺,再养活一个儿子应该也不算难事儿吧。”
谢宣鄙薄的看了他一眼道:“狗都不嫌家贫呢。”
柱子边舔鲜花饼边说道:“我不是嫌家里穷,我娘做饭忒……”他还没说完,就听脚下一阵骂:“小兔崽子!你快把鸡笼子踩坏了,赶紧滚下来。”
柱子被他娘揪走,其实他娘也是怕他去谢家要吃的,谢家日子艰难,惠娘好不容易想个营生,小孩子多一口少一口的打什么紧?只要柱子一趴墙头,哪次不给啊!
柱子娘想了想,将刚刚蒸好的切糕切了一小碗递给柱子道:“没事儿别爬墙,这么大了像什么话,喏,这个给你和阿宣去吃吧!”想了想,她又嘱咐道,“走正门!”
“好嘞!”柱子笑道。
次日清晨,谢老汉套了牛车拉着老妻和惠娘一家子去往县城。
谢家的牛是租的军中的,年岁很老了,任由吆喝鞭打只会在路上慢悠悠的走着,幸好一行人出发的早,这才跟它磨得起。
薛氏不停的和谢老汉合计着粮种的事儿,惠娘和谢壑都不会种田,由是听得云里雾里的。
“哎,怎么能如此一刀切,我们一路上省吃俭用从汴梁到熙州,就是留粮种钱,这下倒好了,屯官强贷青苗钱,不要也得要,忙活一季除了赋税、本钱,还得交青苗钱的利息,岂有此理。”薛氏叹息道。
惠娘纳闷的问道:“官府借贷难道不是自愿的?怎么还能强行推广?”
“民间是自愿的,可军中屯田的军户都是统一要求必须强贷青苗钱,军中好多攒些粮饷,每到秋后西秦人都蠢蠢欲动,以防万一,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要打仗哩。”薛氏无奈道。
谢老汉只顾埋头赶车,他从了一辈子的军,上面说让他怎么干他就怎么干,只是屯田的军户负担也着实重些,他只能想法子买些好粮种精心伺候着那二十亩的田地,以盼求能多打些粮,家里的日子能够好过些。
谢老汉轻声叹了一口气,虽说还有些家底,可到底是兄弟的买命钱,他得留着做个念想并舍不得花,前些年三弟被上面召走,说什么光复桂州去,一走多年,桂州光复了,三弟也埋骨在了他乡,因着那时三弟在军中已是小头目了,抚恤金给的也说得过去,照如今的情况看,那抚恤金不大能留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