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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逸宸和迟放固执的在帝帐外面跪了一整夜,次日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景元帝在御前总管太监的搀扶下,出了营帐,面对裴逸宸和迟放的第一句话便是:“朕的儿子死了。”
除此之外,他并未多说什么,转身回了帐内。
毡帘将放未放之际,裴逸宸嘶哑着声音说道:“望官家节哀,臣只是想恳请官家下旨查一查昨日之事,犬子被何人毒打了一顿,扔在满是机关的陷阱里的?臣只求一个公道而已。”
裴翎的衣袍被人扒了穿在一个小黄门身上,而那小黄门曾穿着裴翎的衣裳诱惑谢宣他们前来,之后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可谓是环环相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而景元帝只觉得裴、迟两家太过咄咄逼人,人死如灯灭,如今真相重要吗?对于旁人来说兴许不重要,对于世家来说是顶顶重要不过的了,世家大族最好颜面,如今裴翎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要一个公道不过分,倘若家大业大的裴氏都要不来的公道,其他人就更别提了。
这场闹剧随着裴逸宸的父亲裴尔霏的到来戛然而止。
襄国公裴尔霏上去踹了自己儿子一脚,又在君前说尽软和话,最后把儿子拎走了。
秋狝出了这么大的事,众人皆没了玩乐的心思,只好草草收场,贤妃回到宫里就疯了,脑筋也不大清醒,也不大认人了,她的记忆停留在怀齐珺的时候,每日疯疯癫癫的,看的人瘆得慌。
景元帝亦大病了一场,当日太子吃了景元帝的挂落,心中忧愤交加,亦跟着病了一场。
裴府里,裴尔霏关门训儿。
“你这一生出身大家族,又自幼勤敏好学,早登科甲,前半辈子过得可谓是顺风顺水,一点儿挫折都没有过的,也不识挫折的滋味儿。”裴尔霏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今竟养成一点委屈都吃不得的性子,你这样意气用事,我怎放心将裴家交给你打理?”
“可是,父亲……”裴逸宸刚欲反驳,便被裴尔霏打断道,“可是什么?可是翎儿真真切切的受了三皇子等人的欺负?觉得裴家的面子搁不住了?”
裴逸宸低头不言语,显然他是这样认为的。
裴尔霏道:“你须知这与整个裴家比起来,微不足道。这个脸面呢,官家愿意给就给,不愿意给就想办法在别处讨回来,你这样生生逼着官家给个公道,可谓是将裴家架在火上烧。官家果真计较起来,连我都救不了你。”
顺风顺水了半辈子的裴逸宸瞬间呆愣住了,讷讷不能言。
裴尔霏又道:“我知你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来,你看看宁国公及其子的行事就比你稳妥的多,你往日纵着家中的兄弟与子侄们与谢壑父子交往,自己却从来不踏足宁国府的门,可见心里还是存了门第之念的,旁的不说,谢徽出身草莽,壮年封公,他的胆略就连世家子弟也是多有不及的,你啊,可看可学的还有很多。”
饶是老父苦口婆心的说了半晌,也没从裴逸宸的嘴里听到认错的话,他只一句:“我知道了,父亲。”便结束了这场对话。
裴尔霏拄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至少两代人,裴家至少两代人比不上宁国府谢家了。
却说谢壑将谢宣抱回家后,骇了惠娘和薛氏一大跳,早晨出门的时候还兴高采烈的呢,怎么这会儿蔫巴巴的昏睡在他爹怀里,怎么叫都不应声了。
待谢徽将秋狝中发生的事情跟众人一说,惠娘她们当即吓的腿脚发软。
“还有好些个孩子被滚下来的木料子碾死,连拾都拾不起来了,宫里的三皇子也殁了。”谢徽摇头叹气道。
“官家要去金明池狩猎,各处应该提前巡查到了,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惠娘低声问道。
“呵,谁知道ῳ*Ɩ 呢。”谢徽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
谢壑将谢宣放在床榻上,转头吩咐惠娘道:“惠娘在这里照看他一下,我还有些事情要和父亲商议,一会儿回来看你们。”
“夫君尽管去吧,一切有我呢。”惠娘应道。
谢徽父子埋头扎进书房。
“父亲在搜查宣武台的时候,可曾有什么发现?”谢壑直截了当的问道。
“木料滚落的凌乱不堪,便是有痕迹也被泥土湮灭了,然而我们的人在宣武台上发现了这个。”谢徽从袖口处掏出一只剑坠来,形制古朴特别,像朵祥云,跟市面上卖的祥云坠子很不一样。
谢壑的拳头握了又握,最后冷声道:“是穆府的东西。”
谢徽当即咒骂一声,想了想又说道:“还有一件事,当时与宣哥儿一道的玩伴都往西跑,只有宣哥儿和迟家小子往东跑了。我着人一路探查过去,发现东边的路上布了许多陷阱,陷阱里都放着锋利的铁蒺藜和兽夹。听迟家小子说是谢英的随从狠狠的往东边推了宣哥儿一把,宣哥儿当时摔的很重,再爬起来往西跑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往东去,据说他们当时已经快要掉到陷阱里了,是黄豆一个猛冲,将他们撞飞出去,宣哥儿迎头撞上树干,这才磕晕过去。紧接着就是木料滚滚而下,连三皇子他们都波及到了。”
话音刚落,谢徽又自言自语道:“若真是穆家的人在木料上做了手脚,可穆氏自己的孙子和外孙都在这场事故中丧生,没人想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吧,但若说有人陷害穆氏会是谁呢?临安侯府?不大可能,临安谢氏只是不认你,数次交锋也没有说是你死我活,非要取人性命的地步,着实奇怪。”
“不必急,有人比我们急,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谢壑说道,无论是谁伤害了他的儿子,都要付出代价的。
果然,穆万良听说宣武台惨案之后,忙马不停蹄的从洛阳赶回汴京,在德政殿前长跪不起,请求官家下令彻查此事,磕头磕的血都流出来了,请求陛下怜惜老臣心。
穆万良要求查案,迟放亦要求查案,裴逸宸更是毫无异议,宁国府那边一直没有动静,沉默代表着默认,工部那边更是举双手赞同,因为找不出罪魁祸首来的话,八成他们工部要吞下这个哑巴亏了,掉脑袋的事儿怎么得了?!于是此案由刑部、大理寺、监察御史共同督办。
一眨眼的功夫,三日已过,谢宣却还是没有醒过来,本来杨提点说谢宣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脑袋撞到了树上,一时有些晕头,睡上一段时间也该醒了,但谢宣一直没有醒,惠娘心里七上八下的。
谢徽又提着杨松亭来给谢宣看病,可瞧来瞧去总瞧不出原由来,又请了其他几位太医来看,仍是看不好,急得谢徽直嘬牙花子,谁看都看不出毛病来,但人就是不醒。
太医们左右一商量,怀疑谢宣脑子里有血块未消,这才睡得久了些,杨松亭直接否认了这个说法,他把脉没把出来,金针没探出来,他没有依据证明谢宣脑子里有血块,但谢宣就是不醒,也足足为难死了他。
于是宁国府开始张贴告示,寻找天下名医,告示旁特意站了个伶牙俐齿的护卫看守,若谁有疑惑或者有名医线索,护卫便将谢宣得病的原由和症状解释一遍,没过多久,满汴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宁国府的小孙子为什么病了?
官员或许顾着权势地位选择噤声,百姓们可就百无禁忌了,他们私下里可是什么都敢说,一时间各种说法甚嚣尘上,明明是宁国府求名医的告示,到了百姓嘴里平添了几分悬疑色彩,众人纷纷揣测是谁害人家的独孙长睡不醒的?事态朝一种不可捉摸的方向一路狂飙,刹都刹不住。
比如说,有人怀疑是穆府的人自作自受自有天收,有的人怀疑是临安谢氏干的,因为谢英身边的玩伴都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有人怀疑是迟意干的,因为只有他毫发无损……如此云云,不一而足。
民间流言归民间流言,但很给三司衙门启发了办案灵感,不停有衙门的人带迟意和谢英去问话,各种车轱辘话来回问反复问,试图从中寻出什么破绽,然而审来审去,迟意总是那些话,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可谢英禁不住这么审,很快便招了。
谢英的供词在朝堂上掀起了惊涛骇浪!
其一:宣武台惨案确实是有预谋的,不过都是针对谢宣的。
其二:穆天赐才是宣武台惨案的提议者,那些木料都是他家的护卫踹翻的,谢英的随从只负责随机应变给谢宣使绊子,不是主谋。
其三:木料滚落不可控是谁都没预料道的。
绕来绕去,回旋镖扎到了穆府自己身上,这不纯纯的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穆万良如何能面对这个结果?怎么想都难以置信!穆氏与临安谢氏瞬间起了龌龊,从内部斗了起来,百年世交毁于一旦。
穆万良回家严查自己的部曲,却在无意中发现,他离京的这段时间他的女儿穆筝时常去孙儿穆天赐的院子,姑侄俩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以前可没见姑侄俩感情这么好,穆万良这只老狐狸当场就起了疑,他十分聪明的没有再查下去,对三司会审的结果也一概不认,直说自己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