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2 / 2)
谢宣拎着小狗的后脖颈,将它抱在怀里仔细安抚着,胸中却溢满酸楚:“前段时间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都怪我!都怪我!师父明明提醒过我,让我提醒父亲小心穆九经,那时我还不以为意,以为穆九经不过一个小小的熙州团练使,要权没权,要才没才,要兵没兵,武功又不济,有什么可以防范的?”楚怀秀伏案呜呜大哭道,“可谁知道整个熙州都埋葬在这个人的手中了。”
“父亲曾劝降了羌人的一个大酋长,我们熙州军通过这个酋长得到不少精良的兵器和健壮的军马,相应的,每岁深秋我们会低价卖给羌族一些粮食和茶叶。这么些年双方都是这么交易过来的,从没出过什么差池。”
“去岁秋,原本我父亲是要亲自带人交易的,可是恰好赶上每三年一度的归京述职档口,父亲实在分身乏术,便将此事托付给熙州转运使谢瑾来办,自己预备回京。”
“按以前的章例行事根本不会出错,可去岁羌族部落大旱,牛羊锐减,谢瑾起了别样心思,欲要同酋长商量多低价折些兵器过来,酋长碍于生计亦答应了。然而到了交易那日,穆九经未与任何人商量私会酋长,使计毒杀了酋长,打着粮食不必给,还白落万把精良兵器的想法,势要把谢瑾的功劳比下去。就因为此举彻底惹怒羌人,饿急了眼的羌人迅速纠结十余个大小不一的部落,突袭了熙州,我父亲发现情况不对劲的时候,急忙驾马回城,欲要调节熙州与羌人的矛盾,可杀红了眼的羌人哪里肯应,即便我父亲诚意满满,羌人也不再相信任何汉人,并杀了我父亲为他们的酋长报仇,自知惹了大祸的穆九经连夜跑到齐州躲避羌人的追杀,齐州的知州是穆九经的亲叔叔,官官相护,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可怜熙州枉死了五万军民。”
“我父亲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无论何种情况,熙州万万不能丢。可羌人不仅联合了其他异族部落,还勾结了西秦人,他们纠集了十五万大军去攻打熙州,熙州守军不过七万,又因为被突袭过死的死伤的伤,熙州战线那么长,根本就守不住,与熙州相临的河、岷两州,情况亦危急。”
“后来宁国公节制西北,这才止住了颓势,宁国公率人依山川之险防守洮、叠、灵内三州,使内三州成掎角之势,与羌人和西秦人形成对峙之势。”
“阿爹唯一的遗言便是要我守住熙州,我没有做到。”楚怀秀喃喃自语道,“我对不起阿爹,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谢宣沉默良久,他将手轻轻覆在那截苍白枯瘦的手上,低声说道:“你相信我吗?”
楚怀秀闻言怔怔的抬头看着他,忘记了啜泣,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内,她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三年之内,我必重夺熙州。”谢宣掷地有声的说道。
楚怀秀眨了眨眼睛,打了个哭嗝,继而问道:“真的吗?”
“真的。”谢宣承诺道,“那是我们的家,我也舍不得它落入异族手中。”
“好,我信你。”楚怀秀重重的点了点头。
“别哭了,再哭就比小狗都丑了。”谢宣亲手拭掉她脸庞上的泪,安慰道,呃……如果这算安慰的话。
“你才比狗丑!”楚怀秀回道,她这才惊觉二人早已不是儿时模样,他站起身来足足比自己高了一头,刚刚楼下还碰到他的爱慕者为了一只狗在和自己争风吃醋,她不自觉的躲过他的手道,“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拉拉扯扯的,如此让人看到岂不笑话。”
“不会,旁人只会羡慕我。”谢宣说道。
“何来的羡慕?”楚怀秀抬眸问道。
“汴京那么多少年郎,只有我能跟楚小将军说上两句话,他们不羡慕我羡慕谁。”谢宣开口解释道。
“油嘴滑舌!”楚怀秀啐了他一下,“本来也是要去宁国府给你送狗的,如今在这看见你,省的我多走这一趟了。没什么事儿我先回去了,父亲的灵堂还需要布置呢。”
“等等。”谢宣叫住欲起身离开的她,而后说道,“应国公知道朝堂上穆、谢两家撺掇官家伐西秦吗?”
楚怀秀霍然起身道:“他们疯啦?”
谢宣见楚怀秀如此反应便知应国公应是还不知情呢。
“宁国公节制西北,一边对抗西秦,一边防范兀目,此时绝对不是主动出击西秦的好时机。”楚怀秀焦急的说道,“谢、穆两家此举不过是借机捞取些军功,掩盖住熙州惨案的真相,可如此一来,又不知多少人会死于非命,他们没有心吗?”
谢宣摸了摸怀里的小奶狗说道:“不,他们有心,只不过他们的心只照得见自己。”
楚怀秀一拳捶在桌案上,愤恨的说道:“我已经十分努力的将怨恨的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他们还想怎样?还想怎样!”豆大的泪水从她眸中涌出,像永不枯竭的哀伤的清泉,她双手捂住眼睛,眼泪不间断的从指缝钻出滴落。
谢宣放下怀中的小狗崽,将悲伤痛哭的人揽入自己怀中,他轻拍着她问道:“还有何种委屈,一一告诉我。”
“我想杀了穆九经!”楚怀秀一字一顿的说道,“祭我亡父英魂,祭我熙州枉死的五万百姓。”
“好,我同你一起。”谢宣承诺道,“亲手杀了他。”
“阿宣,我好恨!我真的好恨!”楚怀秀说道,“那么多人死在我面前,我却无能为力,我救不活更多的人,也夺不回熙州,又不能手刃仇人,不单单是穆九经,羌人、西秦人,我都想杀。”
“嗯,那就都杀。”谢宣低声道。
“我讨厌这样无能为力的自己。”楚怀秀说道,这是她从未对旁人讲过的真心话,今日不知怎么了,偏偏一股脑的讲给他听。
“不是你的错,别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谢宣皱眉道。
被两人抛在一旁的小狗崽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捯着小腿走过来扑到二人中间钻啊钻,谢宣抬手将它提远,小狗崽以为谢宣在跟它玩,当即扑腾的更欢了,甚至发出清脆的奶呼呼的叫声:“汪呜!”
楚怀秀被这一道道清脆的狗叫声换回神智,她伏在谢宣怀里渐渐止了哭声,平复良久,她道:“阿宣,你有柱子的消息吗?”
谢宣一怔,回道:“他来了汴京?他没来找过我。”
“他手里有熙州百姓的万民请命表,能找找他还是找找他吧,那个东西在他手里太危险了,是催命符。”楚怀秀抹了一下眼睛,擦掉最后一滴泪,她保证以后再也不哭了。
“好。”谢宣点了点头应道,“我让贴身随从带着黄豆去找人。”
与此同时,绣球巷尾的那家小院子里,屋里被人翻了个乱七八糟,仿佛招贼了一样,李从庚和他阿娘从外面走进来一看,惊呆了。
他忙查点自己从熙州带过来的东西,却发现金银细软什么的都没有丢,他心神一凛,心中有几分猜测,但见那处隐秘的地方没有被翻到,他扭头对他阿娘说道:“娘,我们需要换个地方住了,尽快。”
李二媳妇寒着脸点了点头,知道此处已经不安全了,大概是他们手握万民表的事情走漏了风声,也或许是有人心虚所以来这里翻一翻,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是好兆头,他们必须活到下个月初一才行。
娘俩必须立马想办法找个隐秘的地方住。
丰乐楼中,楚怀秀收拾好心情,再次起身告辞。
谢宣轻叹了一口气道:“我送你回去。”
“不了,我会走!”楚怀秀断然拒绝道。
“……”谢宣拾步跟在她身后道,“还跟我客气上了?你先前不这样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楚怀秀俏声说道。
“我找应国公有些话要说。”谢宣又道。
楚怀秀没好意思再推拒,她低头走在前面,谢宣拎起小狗崽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漱风阁。
裴翎和迟意见谢宣乖猫似的跟在那个陌生的小女郎身后,差点惊掉下巴,谢宣也有跟女郎有交集的时候啊。
丰乐楼离应国府也不远,楚怀秀和谢宣直接走了回去。
应国府的大门上拉了白麻布,挂起了引魂幡,一派萧索肃穆的景象。
谢宣站在应国府门前,他将手里的狗崽儿放到她怀里说道:“近日忙着下场考试,倒是腾不出功夫来照看它,贸然放到家里又怕它咬了卯娘,左右你与它都相熟了,能不能拜托你再照看两天?过后我来抱它回去。”
楚怀秀点了点头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