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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衡,有没有想爹爹?”谢宣又问道。
小孩子哪里会说话!?好在谢宣十分精通自问自答,他笑道:“指定是想了的,爹爹也很想你。”他顿了顿又道, “爹爹在银州看到你太爷爷了, 爹爹也很想你爷爷。”
谢宣单方面跟青衡说银州和谈,说繁杂的政事时, 谢徽已经率领大军回了汴京城。
冬意正浓, 万木萧条, 到处是灰扑扑的树干, 地上是早已枯黄的野草,从旷野延伸到天际。
谢徽心中一叹, 当年出征之时先帝亲自来到汴京郊外迎送, 豪歌状酒,好不洒脱,他胸中亦是豪情万丈,带着先帝殷殷期盼奔赴边疆的。
那时他想的是,五路伐西秦若能一举成功, 无论是何人收复的燕云十六州,对大齐的江山社稷来说都是一桩幸事, 只可惜世事无常, 后面竟那样潦草收场,怎叫人不痛心。
不久前在银州的时候, 他先蔺祈一步出发,当谢宣将他拉到一旁十分正色的问道:“爷爷,你来兴庆府如何?”
他当即给了谢宣一记暴栗,横了他一眼便翻身上马,走了。
他能理解孙儿的选择,只是不知孙儿是否理解他的坚持?!
从他少年时期就站在林氏铺子檐下眺望帝阙,那么深的憧憬与期盼,几近付出了他一生的努力,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虽然他一条都没做到,但依旧在努力追寻着。
虽然他此时的心境像隆冬旷野上的荒草,然而……未料哪日春风吹又生。
总归是不打仗了,百姓也可过过安生日子。
谢徽到达汴京后,只带着亲兵进了京,从御街打马到文华门进宫复命,官家下令犒军三日。
谢徽从军营喝得酩酊大醉,副将给他在军营里安排了住处,谢徽按了按硬邦邦的床板,摇了摇头道:“不睡这里,要回家的。”
副将无奈,只得套了马车送他回汴京城内的宁国府。
此时恰逢傍晚时分,谢壑等人也是刚刚用完膳,谢壑见人回来了,忙上前去搀扶,把谢徽搀回卧房,谢徽的大哥去招待副将,谢壑留在房间里照顾他。
孰料,谢徽摸了摸身上的锦被,摇头叹道:“这里也不好。”
谢壑问道:“父亲喜欢什么材质的被褥?我待会儿再让惠娘去准备。”
谢徽呼了一口气,抬眸醉眼惺忪的看着谢壑摇了摇头道:“不是棉被的问题,这里没有小孙孙,只有我们几个老的在家,太冷清了,不好。”
谢壑哑然顿住,显然无法回答他爹这个问题。
谢徽闭了闭眼说道:“秀秀是在我的军营里生产的,那天宣儿带着兴庆府的援军赶到,我们一举获得大决战的胜利,两小口一碰面,秀秀就发作了。”
“军营里都是大老粗,哪里见过妇人生产,哪知该准备些什么东西,连军医都骇得脸色发白,我的副将骑了我的快马去城中抓稳婆,鸡飞狗跳的闹了半晌,那样的混乱,秀秀愣是强忍着一声都没叫,倒是急的宣儿火烧眉毛了一样。”
“等中午的时候,小青衡就出生了,是个哥儿,宣儿非得说宝宝丑的像只猴,哪里像猴,秀眉俊眼的好看极了。他口中说宝宝像猴,却紧紧抱着不撒手,我一把年纪了,还得和他抢孩子抱,一人抱一刻钟的。”
谢徽滔滔不绝的比划道:“自打小将降生之后,将士们做什么都蹑手蹑脚的,连讲话都轻声细语了不少,生怕惊了小人儿,不愧是将门虎子,没再怕的,吃得饱睡的香。”
谢壑拧了一张湿帕认真细致的给他擦拭额头,见他忽然沉默住了,不由问道:“怎的不说了?”
谢徽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后来秀秀出了月子,宣儿他们就打道回去了,停驻在了夏州,哎,他明明是个有家的人,为何还要选择漂泊?”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道,我想他大概是在追寻自己心中的道吧。”谢壑回道。
“嗯,你不愧是他爹,看他倒是看得透彻,银州和谈进行了数日,每天都险象环生的,有一次他差点被兀目的人囚住,一翻墙正好到了汴京使臣居住的院子里,恰好正赶上我们在商讨和谈事宜,幸好主使谈判的人是蔺祈,与我有几分交情,没如何责备他的冒失。”谢徽轻叹道,“蔺祈是何时知道他的事的?”
“彼时儿子出使兀目,父亲在西北领兵,那小子悄不声的去找蔺祈商量的。”谢壑毫不留情的揭了自家儿子的老底。
谢徽一个暴起,怒骂道:“蔺祈这个老贼,他怎么不撺掇点好的,害我一把年纪了,抱不到重孙!”
谢壑赶紧扶他坐下,安慰道:“怪不得他,是宣儿自己主意大,不过……父亲是如何知道宣儿在那边的?”
“他去兴庆府之前,拐了敕勒川二十几匹种马,路过我的军营,顺路见了我一面。”谢徽缓缓说道,他突然记起谢宣那日说的话来,不由多看了谢壑两眼。
他垂眸沉思了片刻,复又抬头打量谢壑的样貌,那是与武将截然不同的文雅,淡然,便是凤眼含威也是内敛的,带着书卷气的,像极了卿仪,一点点都不像他。
他轻舒了一口气问道:“我不在家的这些时日,谢靡有欺负过你吗?”
谢壑:“……”
谢壑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有了长孙了,还被父亲问一句,我没在家的时候你有没有被人欺负?!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很复杂又很温暖。
他如今总领礼部,又是先帝亲封的太子少傅,是大齐的股肱之臣,再也不是那个时乖运蹇困窘不堪的少年了。可当被人问及有没有人欺负你的时候,内心还是一软,他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
谢徽微微点了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有什么难事要与我说才是。”
谢壑顺着他说道:“好的,儿子谨记。”
谢徽看着他这般模样,倒不知该如何提及心中想说的话,他默默的看了谢壑一眼,幽幽的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又睁眼看了谢壑一眼,轻声叹了一口气。
谢壑见状,不由主动问道:“您可是有话要说?”
谢徽摇了摇头,顾左右而言他道:“等秀秀产子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你的母亲。”
谢壑一怔,眸底的凄哀一闪而过,他低声回道:“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母亲难产大出血而亡。”
“这不是你的错,你娘定不后悔生你的。”ῳ*Ɩ 谢徽说道。
“您……似乎很了解我娘。”谢壑垂眸问道。
“嗯。”谢徽头一次承认了自己了解林卿仪这件事儿,“你娘在嫁给谢靡之前……哎,罢了。”卿仪就算不嫁给谢靡,也万万不会嫁给他的。
“阿娘当年作为汴京豪富林家独女,为何非要嫁到临安去?”谢壑蓦然开口问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徽回道,“在你娘嫁人之前,你外祖家已经两代没出过官身了,一旦林老太爷去世后,林家无官相护又拥有巨额的财富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儿,临安谢氏族望甚重,可以护你阿娘的周全。当时你阿娘的祖父与谢靡的祖父同朝为官,交情也十分不错,一来二去也就有了这门亲事。”
“当初临安谢氏与汴京林氏交好,是否也在觊觎林家的财富?”谢壑低问道。
“真真假假,谁知道呢。”谢徽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件事儿。
“您一辈子不娶妻,是为何?”谢壑又问。
“我身体不好,在战场上受了伤,就不祸祸好人家的姑娘了。”谢徽搬出他的常用借口。
“可是杨院使说您的身体并无大碍,甚至比绝大多数人的身体都要好,也是,身子不好哪能熬得过南疆之乱。”谢壑缓缓开口问道,“请您告诉我,我到底是谁的儿子?”
终于到这一步了,谢徽沉默了,谢壑也沉默的坐在他床前的月牙杌子上,父子俩沉默相对。
半晌后,谢徽轻声道:“我的,你若不信的话,明天去找杨院使来再做一次滴血认亲。”
“不必了。”谢壑断然拒绝道,“这样就想的明白为何谢靡从来就不喜欢我了。”他也就放下这个心结了。
谢徽道:“孩子,这件事恐怕谢靡都不知道。当年你娘已然和谢靡和离了,我如今也理解她为何会选择和谢靡复合,她不是爱他,是爱你。你只有是谢靡的儿子,才有机会活下来,活到我有能力找到你们娘俩,把你们接回咱们自己的家。”
“可惜,她不在了。”谢壑说道。
缘分,缘分,有缘无分,天公不作美,阴错阳差。
谢徽永失所爱,于男女之事上总是兴致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