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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突然沉默了下来,齐璟夹起手边的糖拌番茄尝了尝,大加赞赏,他又道:“此物也是熙州特产?”
裴翎点了点头道:“官家圣明。”
齐璟自己并非没去过熙州,他在熙州待过不短的时日,熙州盛产什么,不产什么,他还能不知道?!这哪里可能是熙州土生土长出来的,多半是从西边的丝绸之路上运过来的舶来品,看来熙州在和谈中得到的好处在逐步显现出来。
齐璟心思一动道:“闻金金此人的底细你了解多少?”
裴翎顿时头皮一紧道:“此人相貌平平无奇,但兴庆府的使臣见了他都发自内心的敬重,当初在银州和谈时,他是直接手持照水剑闯进去的,由此可知此人要么颇得平西王的看中,要么就是其家族在兴庆府根基深重,不过也不像,毕竟他与闻人驰的女儿成亲之后就冠了妻姓,一副上门女婿的模样,可见不是后者。”
齐璟看着满桌子他见都没见过的佳肴,心里也信了闻金金属于前者,他不禁叹道:“若此人能为朕所用该多好啊,汴京亦不缺身份高贵的女子。”
裴翎垂下头去,并未言语,此话不是他能随便搭的。
他心中微微一叹,若官家有朝一日知道闻金金很有可能是谢宣,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这也是他一直不能理解的事儿,兴庆府到底有什么吸引着谢宣,让他不惜抛家舍业,隐姓埋名也要扎根在那里,他很疑惑,憋在心里闷闷的很难受。
他不敢拿这事儿去问谢少傅,暗地里倒是旁敲侧击过李从庚几句,只是李从庚真不愧是谢壑的得意门生,行事向来滴水不漏的,他并未探听到什么。
当日,裴翎将齐璟送回禁庭,自己愁情怅绪满心满脑无处排解,转身去了迟太师府上找迟意喝酒。
二人找了个安静好说话的地方,裴翎二话不说抬头闷了半坛子九酝春。
迟意微诧道:“你这不是找我喝酒,你这是找了个可靠的脚夫,等你喝醉了好将你抬回裴府。怎么,有心事?”
裴翎摇了摇头,继续把那半坛子酒也一饮而尽,他刚要伸手敲开旁边那坛酒的封泥,被迟意拍了他的手一巴掌。
迟意道:“那坛不能现在开,是给阿宣留的。”
裴翎苦涩一笑,没听他的话,要继续开,被迟意一把夺过放在一旁,他将自己的酒坛塞到裴翎怀中道:“喏,我的给你喝,别动阿宣的。”
裴翎不肯,借着燥热的酒意说道:“不行,我就要喝那一坛。”
迟意拧着眉说道:“喝醉了就回家躺着去,发的什么疯?”
裴翎气笑了,他摊开双掌扶额静了半晌,再抬头的时候眼底一片通红,好看的眼睛里一片水色:“我发疯?我疯了?呵……迟意,你在跟我装什么糊涂?”
他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的,听得迟意一头雾水。
裴翎抿了抿唇道:“打小咱们仨就要好,可是我知道,我是硬凑上来的,阿宣他喜欢跟你玩,也跟你亲密的多。”
“这是怎么说的?”迟意眨了眨眼睛道,“我们哪一次没有叫你?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不肯承认吗?”裴翎问道。
“你是不是害了失心疯?”迟意神色郑重的问道。
“你实话告诉我,阿宣是不是没死?”裴翎问道,但眼神十分笃定。
迟意悚然一惊,他怔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死在了梅州,葬在了谢家的祖坟旁,治丧的时候咱俩还一同吊唁过,你忘了还是癔症了?”
裴翎摇了摇头,他认真的看向迟意说道:“你还当我是兄弟吗?”
“裴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迟意也怒了。
裴翎看他面色不似作假,心里已经信了七八成,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太想他了。”
“少来,你跟我说这话是糊弄鬼呢?”迟意不依了,“说罢,今天怎么突然找我发疯?”
裴翎酝酿了片刻,低声说道:“我在银州和谈的时候,遇到一个人像极了他。”他往喉咙里灌了一口酒继续说道,“那人行事风格极为强势,屡屡压的众人喘不过气来,明明兴庆使臣在三国使臣中最为弱势,经那人斡旋之下,兴庆使臣反而成了最强势的存在,不仅死咬着夏州不放,还从几国手中夺走了好几个通商口岸的名额。”
迟意迟疑道:“你是说闻金金是阿宣?”毕竟当初银州和谈之后,闻金金的大名霎时天下可闻了,他的事迹也为时人所津津乐道,“当时在银州的汴京官员不在少数吧?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
裴翎摇了摇头说道:“闻金金有一张平平无奇,让人过目即忘的脸,这也是大家没有生疑的缘由,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我与他相交多年,一起长大,自然熟悉他的一举一动。”
“那……你问他了吗?”迟意问道。
裴翎点点头道:“他对我十分陌生,就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
迟意安慰道:“那就不是他了。”
裴翎灌了一口酒,闷闷的喝着:“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何……为何要那么决裂般的离开,连我们这些汴京故人也一概不认了。”
“谢宣已经死了,他从未做过你无法理解的事。”迟意沉默片刻,夺过裴翎手中的酒坛猛的往口中灌了一口酒说道。
二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将坛子里的酒分喝完,却都没有再动旁边那坛未开封的酒。
“今天怎么想起说这个来了?”迟意瘫在他身侧问道。
“今日我陪官家去了几重山,就是最近很受人追捧的那个戏园子。”裴翎低叹道,“席间偶然说起了闻金金,官家已经起了招揽之心。”
迟意晃了晃酒坛子,一滴都倒不出来了,这才将其撇到一旁,闻言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你怎么答的?”
“这种事儿可不可行都不是我能决定的,只是我觉得官家此举必然不会成功。”裴翎道。
“哦?为何?”迟意问道。
“大齐幅员比兴庆府不知辽阔多少倍?蔺相,谢少傅,我爹,你爷爷等重臣未必不如闻金金有才干,可结果呢……我想我们不是人才不如人,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个问题连蔺相他们都束手无策,便是闻金金来了又能改变些什么呢?”裴翎缓缓开口道,“闻金金此人十分强势,闻人驰亦肯将世代相传的照水剑交给他,由他全权负责银州和谈事宜,说句大不敬的话,闻人驰能驾驭的虎兕之臣,官家未必驾驭得了。”
迟意附和道:“也是。”官家耳根子一向软,又凡事都只喜欢自作主张,常常搞人个措手不及,能做事的能臣也已经纷纷偃旗息鼓了,官家倒在庸臣口中落得个“仁君”的好名声。
或许,也不仅仅是官家的问题,比起官家来说,先帝亦是个励精图治之君,最后不也草草收了场。
迟意想,他不如阿宣聪明,他琢磨不出其中的关键,他只知道大齐病了,从君至臣所有的人都束手无策,就连蔺相都被失败的新政一并抽去了心气,变得……有些道家无为而治的意味。
二人沉默着沉默着,裴翎突然道:“我好像有几分理解他了。”
“嗯。”迟意应了一声。
酒喝完了,酒疯撒了,最后是迟意一拍大腿,认命般的将裴翎背了回去,漆黑的路上,迟意对他讲:“别不开心了,他怎么对你的就是怎么对我的,你知道多少我便也知道多少。”
要说不同,在谢宣心里,唯一不同的便是李从庚吧。
迟意默默的想着,先前年少,他并没怎么注意这个来自熙州的少年,只知道他貌似跟临安谢氏和穆氏都有血仇似的,长年累月的避居在宁国府。
自己或裴翎每次去找谢宣玩,或者谢宣找他们俩玩的时候,从来都不带李从庚,他一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新鲜,便多问了几句,都被谢宣敷衍过去了,说什么在家里读书呢,后来他便不问了。
裴翎今日如此苦恼,纠结谢宣是不是还活着,说实话裴翎不应该来找他,应该直接去找李从庚问啊,毕竟将谢宣的尸首从梅州带回长安的人是李从庚,李从庚才是离谢宣最近的人。
迟意将裴翎送回裴府,特意在李府门口等李从庚。
同样是谢宣之友,他与李从庚之间竟未曾说过几句话。
“迟将军,有何贵干?”一道声音打断迟意的沉思,他蓦然抬头见李从庚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正微微凝着眉打量着他呢。
“李中书,我来请你看场戏如何?听说你是熙州人,一定会喜欢那里的戏的。”迟意邀请道。
李从庚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点头同意了。
二人包了一个方便说话的齐楚阁儿,迟意点了一出《四郎探母》,李从庚点了一出《李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