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 2)
谢壑点点头道:“找了我们作保,我们没应,不过他兄弟李二用那头牛作保抵给官府,帮他贷出了青苗钱。”
二位官差瞬间全身发凉,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渐渐有些发白。这牛他们若真拿去换钱分了,年底再催收青苗钱的时候得作活瘪子。
其实,收了李大、李二、陈有荣三家的地已经够平账了,只是谁嫌钱多呢?他们若不趁机挤出些钱来,遇到坏账的情况只能自掏腰包了。
他们想了想李大的大胆劲儿,心里又急又怒。
里正默默缩在牛车的车头边,不参与讨论,一副秉公办事的模样,官差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不发表任何看法,若有好处自然分一杯羹,没有便算了。
两位官差对视一眼,然后瞅向谢壑道:“我们刚刚在李家的时候,是听了这么个音,以为是庄户糊涂,分不清夏秋两季的青苗钱,便想着拉着此牛对一对账簿,如今都清楚了,自然不会真动了这牛。”
官差这番话说的漏洞百出,谢壑姑且听之。
“这样,你将这牛牵去还给李二家,让他们仔细养着,莫出什么差池。”官差叮嘱道,言下之意便是年底来取。
“自然。”谢壑笑了笑,从官差手中接过缰绳,而后翻身上马,往长留村方向溜达。
黄尘漫漫,遮天蔽日,不知是谁的叹息在青天白日之下消弭。
这次长留村之行,两个官役不赔不赚,白忙活一场,回头看了看满车的破衣烂套不由啐了一口道:“他娘的!”
谢壑骑在马上,牵着黄牛慢慢朝家的方向踱着,牛走得安稳,比起在官差手里时的不情不愿,这会子反倒欢活了些。
谢壑刚进村口,便听人高声大喊:“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谢壑驾马疾驰几步来到那人跟前道:“怎么回事?”
“是李二家的柱子,刚刚在河沟子旁站着,不知怎么便掉到水里去了,我不会水,只能帮着喊人了。”那人急得满头大汗。
谢壑往河沟子看了看,估算了一下什么,他褪去外衫,小心翼翼朝河里探去,柱子扑腾水流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还没到酷暑天,这个时节的水其实还挺凉的,河水漫过肌肤,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有股透到骨子里的寒意,谢壑深吸一口气,迅速扎了个猛子朝柱子游去。
渐渐靠近了,谢壑抱住柱子的肩膀让他的头露出水面,然后迅速往回游,小孩子已经不会挣扎了。
当谢壑把柱子拖上岸边时,岸上已经聚了不少人,谢壑伸手按了按柱子的胸膛,试图将他肚子里的水排出去,可无论怎么折腾,柱子还是没有醒。
有村民叹了一口气道:“这孩子八成是要糟蹋了,抱回他家去把。”
这时有上了年纪的老人道:“先前我听人讲,人若落了水实在救不活的话,可以头朝下放在牛背上溜圈,死马当活马医,兴许能行呢?”
实在没有办法了!众人七手八脚将柱子抱上牛背,有牵牛的,有扶着孩子,一趟一趟的在河岸上来回走。
“他爹娘知道了不?”有人问道。
“哎,已经通知了,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人们摇头叹息道。
几个人正说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一道凄厉的呼喊:“柱子——柱子——我的儿——我的儿啊!”撕心裂肺!
李二媳妇在李二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赶来,见柱子直挺挺的挂在牛背上,小脸青白,肚子被河水撑得溜圆,她心里像裂开了一样,双腿发软委在地上,下意识的伸手去揪李二的头发道:“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的命,他才多大个人,哪里经得起你们娘俩那么数落,小人儿都心小,你娘要他死,他就听到心里去了,呸!一窝子黑了心肝的东西。”
李二此刻心里也又痛又急,官差来了把家里抄了一顿,地没了,牛也没了,以后一家人要如何过活?媳妇还气病了,他正六神无主呢,柱子一个劲儿的在他身后转悠,一会儿一句“我娘怎么了?”“我要牛!我要牛!”
李二本来就是个急脾气,烦不胜烦,自觉只是教训了柱子一下,想让柱子安静点,柱子想要牛,他就不想要了吗?!他们敢和狗仗人势的官差斗吗?!刚刚踹柱子的那两脚未必没拿柱子出气的意思,可是踹了又后悔了,想着他人小忘性大,可能哭一会儿就跑着去隔壁找阿宣玩了。
谢家今天请客,做了不少好吃的,他不是最喜欢阿宣娘做的饭了嘛,所以看到他跑出去,李二并未在意。
没成想再听到柱子的消息,便是柱子落水了。
几个乡亲牵着牛走了许久,柱子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来,肚子渐渐瘪了下去,他被呛得咳了起来。
李二媳妇立马挣扎着上前,将柱子从牛背上抱下来,紧紧的箍在怀里哭道:“我的儿!”
柱子缓了缓睁开眼,越过众人,直直看着碧空喃喃道:“我这是死了来到天上了吗?”
他娘轻轻的拍了他一下道:“浑小子,胡说什么,你得给为娘养老送终呢。”
柱子的眼珠儿转了转,似是反应过来什么,他眨了眨眼道:“娘!娘!家里的牛!”
谢壑俯身摸了摸柱子的脑袋道:“官差同意将牛还回来了,你看,牛不是好好的在那么。”
众人这才注意到,驮着柱子溜了半天圈的牛正是李二家被官差夺走的那头牛。
李二媳妇又惊又喜,但见谢壑一身湿衣,心中也猜到了七七八八,她跪在地上磕头道:“谢家兄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谢壑温声说道:“快回家去吧,柱子现在受不得凉。”
李二媳妇站起身来,抱着奄奄一息的柱子往家赶,李二落后几步看着谢壑说道:“谢家兄弟……”
谢壑眉眼瞬间冷了几分,对这种只会拿幼子撒气的男人十分不耻,亦不欲跟他多说什么,只摇了摇头道:“你这牛已经抵给了官府,官差也不敢随便拿。”
一句话,李二听明白了。这牛还是不属于他们家,年底若还不上大哥借的秋季青苗钱,官府还是会来收,再收可就是真的收了去,不会回来了。
他点点头,对谢壑说道:“谢了,这份恩情我李二会记在心里。”说着,他回过头去,牵着牛追上自家妻儿的脚步。
谢壑牵着裴逸安的马继续往家赶,索性离家不是很远了,他浑身湿透了,亦没再骑马。
等他湿漉漉的走进家门时,裴逸安玩笑道:“临渊,你把我们请来,又放在一旁,是做什么去了?”抬头见他浑身湿透了,不由一愣。
谢壑摆摆手道:“实在是失礼,少陪片刻。”
惠娘端了一盆热水送去谢壑房里,她不禁疑惑道:“郎君这是……”
谢壑从怀中摸出一张沾了水的凭据,抖了抖上面的水珠儿道:“将这个收好,刚刚借了裴逸安的马去问官差要这个去了。孰料回来的时候碰见柱子落了水,又下河将他捞了上来。官差来这么一趟,隔壁乱的很,等一会儿多做些饭食送过去吧。”
惠娘收了那张凭据道:“柱子没事吧?”
谢壑沉默了一息道:“应是救过来了,先别跟宣儿说。”
惠娘点点头,郎君如此说,证明还挺严重,她道:“郎君用热水洗洗身子,我一会儿熬些姜汤,出来时别忘了喝。”
“嗯。”谢壑应道。
惠娘走了出来,谢壑三下五除二褪去身上湿腻的衣衫,用手巾蘸着盆里的热水擦起身子来。
隔壁吵吵闹闹的似乎来了很多人,谢宣刚想趴墙头去看,被他娘一把薅下,一块新蒸出来的绿豆糕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谢宣的注意力立马被转移了。
片刻后,谢壑又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衫,手里捧着一碗滚烫的姜汤坐在桌上慢慢喝了起来。
蔺冕今天被打击的不轻,虽然裴逸安开解了他半晌,依旧有些闷闷不乐,他见谢壑坐在一旁喝姜汤,不禁开口问道:“临渊,难道新法真的没有一点儿可取之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