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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宣偏脸对楚怀秀笑了笑。
金长庆乍然瞥见这一幕,有隐隐约约的熟悉感,他没有多想,便随掌厨进厨房了。
未过多时,菜品被一道道端上桌,楚怀秀伸出筷子夹了一口放嘴里尝了尝,她连忙点头道:“嗯嗯!就是这个味儿!就是这个味儿!可惜了谢宣,你现在是个瞎鼻子,什么都尝不出来。”
开头的时候她还有空说两句,到后来一吃一个不吱声,使劲埋头干饭。
谢宣在一旁问道:“真的有那么好吃?”
良久之后,楚怀秀抬起头来,嘴角沾着一粒白米,打了个饱嗝道:“可以说是跟伯母做的饭十分接近了,只是二者各有千秋,伯母做的饭口味会偏甜一些,那人做饭口味偏咸一点,但都好吃的,我是汴京人,爱吃咸的!”
谢宣懂了,楚怀秀说了这么一大堆,就一个主旨:那人做饭比他阿娘做的还好吃!
真是遗憾啊,他风寒还没好,尝不到了。
最后一道菜是金长庆自己端上来的,他也不跟谢宣客气,直接坐在谢宣对面问楚怀秀道:“小娘子,怎么样?”
楚怀秀果断的伸出大拇指道:“好吃,我认可了。”
这是丰乐楼的掌厨也不做菜了,他紧随着跑了出来,跪倒在金长庆跟前道:“小人有眼不识金镶玉,敢问这位高厨还收徒吗?”
金长庆实话实说道:“收是收,不过你达不到让我收厨的标准。”他又指了指谢宣道,“估计他娘可以。”
掌厨摇了摇头道:“那八成没戏了,我们东家的郎君中了解元,如今东家已陪着进京赶考去了,将来人家是要做进士娘子的,怎么可能会在这烟火缭绕的灶房里摸滚一辈子?”
谢宣拧了拧眉道:“此言差矣,我娘更喜欢做菜一些,没道理我爹考上进士,我娘就要放弃自己的喜好吧?!”
金长庆见谢宣说话有意思,不禁心生几分喜欢,他问道:“小东家,我可以看看辣椒是什么模样了吧?”
谢宣点点头道:“可以,我娘临去汴京前,腌了不少辣菜,您要尝尝吗?”
金长庆正好饿了,于是说道:“有劳了。”
伙计们将惠娘腌的辣菜端了上来,又端了米饭过来。
金长庆就着大米饭吃了口泡椒,他一口就尝出这泡椒跟太后宫里的泡椒味道一模一样,难道宫里那坛泡椒也是出自此处,他边吃边叹了一口气。
“您为什么吃饭叹气?”谢宣疑惑的问道。
金长庆放下饭碗道:“我先前有个女儿,大约这么高。”他伸出手来比了比又道,“最是喜欢吃辛辣口的东西,家里的生姜、茱萸、胡椒等物都是给她备着的,那时候家里穷,我时常去城里的各大酒楼给人做工,得了工钱便花一部分兑换成茱萸、胡椒等。”
“后来呢?”谢宣抬眸问道。
“后来家乡发大水,房子被冲塌了,姑娘也被大水冲着走了,再也寻不见了。”金长庆摇了摇头说道。
“那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找她吗?”谢宣问道。
“一直在找的,找不到心里如何放得下?”兴许是辣菜太辣了,金长庆的眼圈也逐渐红了。
楚怀秀叹了一口气问道:“你这么想看一看辣椒,是想琢磨出好吃的辣菜等她回来一起吃吗?”
“嗯,大抵是吧。”金长庆说道。
谢宣支颐道:“可惜你来的季节不对,鲜辣椒已经见不到了,只能看看干的。”说着,他跳下凳子带人来到了后院储物仓,那里有好几麻袋的干辣椒,各个色泽深红,皆是两寸来长,散发着一股十分好闻的香气。
金长庆拾起一个擦了擦放在嘴里嚼了嚼,辛辣的气息直冲口鼻,回味带着微微的甜味儿,并不苦涩,味道十分干净,他的眸子逐渐亮了,而后欣喜的问道:“买下这些东西需要多少钱?”
谢宣摇了摇头道:“这个是不卖的。”
金长庆顿时失落了。
谢宣又道:“阿娘跟着阿爹进京赶考了,留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熙州城,我师父是个不重口腹之欲的,所以……嗯……你懂吧。如果你能在熙州待一段时间,带带我们家这些不争气的厨子,别让他们把我娘好不容易打点起来的生意祸祸黄了,顺便……顺便给我做做好吃的,我就考虑赠你一麻袋辣椒。不过,你放心,时间不长的,等明年春天我也去汴京了,到时候你就扛着辣椒自由了。”
金长庆掐指一算,成交了。
他好奇的问道:“丰乐楼的饭菜品质下滑的这么厉害,怎么每日还得排队才能尝到?”
“哦,他们不是来吃饭的,是来沾我爹的文气的。”谢宣眨眨眼说道,他的鼻子塞塞的,很不舒服,头也有些一跳一跳的疼。
“……”金长庆沉默片刻后,指了指麻袋里的辣椒问道:“我在丰乐楼的这段日子,可以用它研制新菜吗?”
谢宣病色恹恹的点点头道:“可以。”
金长庆道:“你去前堂略坐一会儿,刚刚没看你吃什么东西,想来是胃口不佳,我做些开胃好克化的汤面给你吃。”他最见不得小孩子弱弱的模样。
谢宣领着楚怀秀回前堂等着了。
一炷香后,一碗酸辣可口的汤面被端了上来,面条细如龙须却又不失爽弹,青色的葱花点缀在红色的辣油上,旁边还卧着一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整碗面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醋香味儿。
谢宣鼻子失灵了,什么都闻不到,但醋香霸道,直往他鼻孔里钻,他断断续续能闻到一些,当下不再犹豫,挑了一箸面条便吃了起来,有淡淡的酸辣味。
醋香打开嗅觉,那辣椒的鲜香味也随之而来,一酸一辣,呛的谢宣忍不住打起了喷嚏,他一连打了几个喷嚏,鼻子眼瞬间通了。
他继续吃面条,这时面条的鲜、香、酸、辣味儿尽情的被他捕捉到,他好久没吃的这么香了,嗦面的动作急了些,吸溜吸溜的!
金长庆看他吃的欢快,自己也十分满足,这可是连皇帝老子都没吃过的病号饭,自然是香的!
一碗面连汤带水的都被谢宣吃光,他放下碗筷,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意犹未尽,好吃!真好吃!好吃到让他连阿爹阿娘都忘了想了。
一想到这人要在丰乐楼待到他去汴京,他就止不住的高兴,他决定要每顿饭都在丰乐楼吃了!
景元四年春, 熙州民暴乱。
带头闹事的人是因青苗法失地的农民,初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去年秋季的青苗钱刚刚还上, 今年春天又打不过锣鼓来了。
地越种越少,债越欠越多,人越来越穷。
熙州冬天的寒意一直蔓延到初春,料峭的春风将人吹的瘦骨嶙峋。
衣衫褴褛的老农脚踩着草鞋,行了几十里的山路到达了熙州府, 问熙州知州讨要个说法:当初迁民时朝廷允的承诺三年免租免役为何不兑现?官府抑配青苗钱导致百姓失地, 百姓没了田地以后要如何过活?为何去年已失地的农民今年还要被强借青苗钱?
本来一路也闹不到府城里去,只是县衙不作为, 百姓心中的郁结无处发泄, 这才憋着一口气往府城赶!
一开始只是零星三五个人, 短短几日府城外已经纠集了上百人。
熙州的常平、广惠两仓因过度换取青苗钱的本钱而空虚了, 乱民一起,官府连开仓济民都做不到。
最后是知州去城里各大富户家中游说, 这才借来了粮, 开始于城门外面施粥,已经失了地的农户被一一编入军户,地暂且分不到了,只得给上司家里种地,勉强供给吃喝。
谢宣与楚怀秀跟在闻人驰身边, 怔怔的看着这一切,老农那古铜色的面庞上沟壑纵横, 像一陇陇失去的土地, 透着沉重的悲戚。
旁边有将士们在拖拽着乱中被踩踏而死的尸身,埋在黄土地下, 来年又是新的养分。
有的被枭首挂于旌旗前,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