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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宣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毛,解开锦囊付了钱,没再说话。
他牵着卯娘的手,在街上慢慢游逛,果然见到了不少兀目人,皆是腰背双月刀,皮裘辫发,操着一口鸭叫般的兀目语在和摊贩们比比划划。
“阿宣——阿宣——”谢宣身后传来一声朝气蓬勃的叫喊声。
谢宣回头一看,不是迟意是谁?!
谢宣诧异道:“你怎么在这儿?”
迟意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说道:“瞧你这话问的,汴京御街这么宽阔,只许咱们放春公子在,不许我在咯?”
“你答完题了?”谢宣又问道。
“呃……算是吧。”迟意摸了摸后脑勺道,“我空耗在考舍里也是活受罪,主考官也不会因为我在里面多待一刻钟就录取我,你说是吧。还不如出来该赏月赏月,该游玩游玩。”
“你啊,真不怕你爷爷捶你。”谢宣摇头失笑道。
迟意忽然凑到他的耳旁道:“我爷爷怕是没空理会我了,他至今还在宫里没回府呢。”
谢宣顺势带着卯娘和迟意进了自家的丰乐楼,边走边低声问道:“可知宫里出了何事?”
迟意的婶娘是宗室女,别家打探不到的消息,迟家大概可以打探得到。
果然,迟意一边揪了揪卯娘的双平髻,一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兀目使者来催岁币了,不过这次不仅要岁币还要求两国重新厘定边界,再割些土地给他们,朝臣们这会儿都在宫里议事呢,中秋宴会竟比大朝会还热闹。”
谢宣身形一滞,轻声道:“原来如此。”
“是战还是割地求和,总不过一句话的事儿,怎么还商量起来没完没了了?”迟意纳闷道。
谢宣吩咐楼里的伙计送几样新鲜的点心到漱风阁,而后才转过头来对迟意说道:“哪里有那么简单,大概上面想战又担心战线拉的太大,仓促应战不一定会取到满意的结果,割地求和的话……无论割了多少地,被史官们记上一笔,卖国的耻称是洗不掉了,保准流传千秋万代,官家又是个有雄心壮志的,必不会心甘情愿的去割地,只能找群臣商议个两全之策。”
迟意摇了摇头道:“多事之秋啊。”
其结果大概是不美妙的,因为朝臣至数更了都没有归家,大抵还没商议出个章程来。
戌时末,炙冷羹残,偌大的琼林苑中鸦雀无声,群臣静寂。
景元帝拈着盛满桑落酒的金樽说道:“诸位爱卿可想出了解决之策?”
龙图阁大学士霍时方出列说道:“回禀陛下,兀目人这次敢狮子大开口无非都是他蔺祈一人之过,自新政实施以来,又是攻占西六州之地,占了西秦人不少土地,引发了兀目人的猜忌,又是重筑河北路边防众城,实行保甲法,在河北路新置四十将,引起了兀目人的战略误判,以为我朝有了备战之心,他们这才心下不安,要求重新划定双方边界的。臣以为想要解决这次的问题倒也好办,只要废黜新政,多给些钱财安抚住那些胡子即可。”
霍时方一句话又将问题扯到了新政之争上来。
“虎豹豺狼并不会因为绵羊软弱而放弃吃掉它,同理废黜新政,使河北路恢复旧时模样也并不能打消兀目人的想法,反而使之前的努力都打了水漂,臣以为此计不可。”蔺冕回道。
景元帝对两方的说辞都不置可否,他将目光投向谢徽道:“玉砚,你也说说。”
谢徽出列,郑重其事的说道:“回禀陛下,臣是个粗人,只懂得兵家之事。”
景元帝点了点头问蔺祈道:“蔺相呢?如何想的?”
蔺祈并没有因为被霍时方指着鼻子骂而恼羞成怒,相反的是他此刻表现的十分从容淡定ῳ*Ɩ ,他缓缓说道:“摆在我们面前的无非有两条路,要么战,要么和。关键是战要怎么战,和要怎么和?”
蔺祈继续说道:“据臣所知,兀目朝堂并不安稳,皇族内部发生了两次内乱,甚至连太后,皇太子都死在了这两次内讧之中,新继位的皇太孙对之前杀死他祖母、父亲的人一一诛族清洗,兀目朝堂人人自危,这次率领兀目使节团出使大齐的人是毕术,而兀目两次内讧都有这人的手笔,他在兀目岌岌可危,不过兀目人一向主张强者为尊,只要毕术向兀目新帝证明自己的价值,他便可以转危为安。所以这次他一到大齐就提加币、割地的要求,完全是把我们当成了筏子,知道了此事的来龙去脉,我们就有了可操作的空间。”
“那蔺相的意思是?”裴尔霏抬眸问道。
“打还是要打,谈也是要谈的,甚至边打边谈都是可以。”蔺祈说道,“俗话说得好,事缓则圆。”
景元帝轻轻舒了一口气,一口饮罢金樽里的桑落酒,道了一声,“说下去。”
蔺祈道:“大齐东北、北方、西北少量地方都跟兀目人接壤,西北由楚涵的熙州军牵制,是最令人放心的一方。兀目国都在大齐东北部方位,大量的兀目人也聚集于此,这就好办了。咱们可以派使者去兀目,与兀目人慢慢和谈,谈的越慢越好,主要是拖延时间,给大齐北方的守军留出充分的备战时间来。”
景元帝闻言龙颜大悦,合掌笑道:“好极!好极!只是这出使兀目的人选?”
蔺冕出列道:“臣本为鸿胪寺官员,愿为陛下分忧。”
景元帝道:“好一个虎父无犬子,准了。”
这时临安侯谢靡出列举荐道:“小蔺大人确实不错,可惜年岁太轻任使节长的话不够服众,臣有一人要举荐。”
“讲!”
“御史中丞谢京。”谢靡又道,“举人不避亲,臣虽为谢京之父,亦深知谢京其人谨慎有辩才,可以充当使节长一职。”
“准了,谢京为官多年,政绩还算不错,出去历练一番也好。”景元帝略一思索道,“此次出使兀目,谢京为使节长,蔺冕为使节副使,借着给兀目太后祝寿的机会,好好同兀目谈谈割地求和之事,能拖则拖,此事不必急于求成,要求稳。”
景元帝如此安排也是有考量的,临安侯谢靡之子谢瑞当年被举报科举舞弊被革去功名,永不录用,临安谢氏夹着尾巴老实了许久,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既然临安侯有此请求,准了亦无妨。谢京办的好的话,加官进爵,谢京办不好差事的话,又落了一个口实在他这里,如此拿捏,不怕这些世族不听话。
蔺冕、谢京出列领旨谢恩。
景元帝抬眸看了谢徽一眼道:“玉砚,备战之事就交给你们枢密院了。”
“臣领旨,定不负官家所托。”谢徽说道。
事情商议完毕,琼林苑的中秋宴终于肯散了,景元帝不胜酒力,被内侍官扶着离场后,百官纷纷告辞鱼跃而出。
蔺祈父子与谢徽父子一前一后踏出了宫门,在东华门外的马车旁略站了一站,蔺祈笑呵呵的看着谢徽道:“正值中秋佳节,走,去喝一杯。”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谢徽会意蔺祈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遂点了点头应了下来,蔺冕吩咐一旁候着的小厮去家里传个信儿,说人都出了宫,没什么事又与好友去饮酒了,叫家人不必惦记。
小厮拱手应是,领命回家传话去了。
谢徽和蔺祈走在前面,谢壑和蔺冕在后面缓缓跟着。
蔺冕感慨道:“喝完这顿酒我便北上燕京出使兀目,再相聚不知何年何月。”
谢壑道:“虽然宫里的旨意叫你们慢些谈,估计也不会很慢,再拖都拖不到明年五月。”
“那倒也是。”蔺冕说道,“你家那小竹筒借我用两天。”
谢壑拧眉不解,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宣哥儿,算算时间,他也该从贡院出来了吧。”蔺冕笑道,“官署的陈年资料准备起来不知备到何年月去,我记得他在鸿胪寺里给他师兄打过下手,整理过大齐开朝来的文件,有关大齐与兀目的官样文书他应当清楚,与其对旁人三催四请的,不妨叫他来的方便。”
二人说着说着踏入了丰乐楼,今日中秋佳节,汴京城没有宵禁,各家的铺子都是通宵开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