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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看过对方点的曲目后都轻轻扬了扬眉脚,脸上的表情有点耐人琢磨。
迟意挥退齐楚阁儿的侍儿,自斟了一杯茉莉香茶问道:“在李中书眼里,谢宣是个怎样的人?”
“迟将军想说什么?”李从庚不答反问道。
“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迟意说道。
李从庚给自己斟了一杯君山银针,细腻如玉的定窑白瓷六瓣葵口杯,清浅的茶汤香气盈人,他轻拈茶杯啜了一口茶汤说道:“谢宣在我眼里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关键是迟将军想要听到什么答案。”
迟意最怕的事情之一,跟文官打交道,绕来绕去绕的人头晕,他坦白道:“我想听最真实的。”
“我虚长谢宣一岁,忝为兄长。”李从庚道。
“仅此而已?”迟意难以置信的追问道。
“仅此而已。”李从庚重复道。
戏台上粉墨登场,优伶穿着花花绿绿的戏服在台子上咿咿呀呀的唱着,声调缠绵。
“我初识他的那年,他将将五岁,豆丁大的小人儿,和村子里的大孩子打架毫不含糊,明知不敌也要照量照量,他不在乎自己吃多少亏,直到打到他吃不了亏为止。”李从庚徐徐开口道,“后来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跟别的孩子打架,吃亏的情况就更少了,常言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便是我眼中的谢宣。”
迟意陷入沉思之中,他仿佛明白了什么,都好像什么都没明白,脑子险些要搅成一团浆糊了。
良久之后,他低声说道:“看戏吧。”
李从庚轻笑一声道:“之前裴翎找过我,说实话我原本以为他是个委婉的性子,而迟将军会更直爽些,万万没想到竟是反转过来了。”
“裴翎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迟意为好友找补道。
李从庚失笑的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再给迟将军讲一则旧事吧。”
“愿闻其详。”迟意说道。
“迟将军对蔺相之前的新政如何看?”李从庚问道。
“那大概是蔺相与先帝能够周转出来的最合理的法子吧。”迟意回道。
李从庚点点头道:“迟将军会不会觉得新政半途而废有些可惜?”
迟意沉思片刻道:“既然停止了,大概是不做比做下去更有利于江山社稷。”
“我自幼家境贫寒,伯父是个赌徒,将祖父祖母的家产败了个一干二净,不仅如此还欠了不少外债,却怎么都还不上了,一家人为了避祸迁到熙州安置,就在落户熙州的第二年,我家倾家荡产了,变成了失地的流民,主要原因还是伯父好赌,直接原因便是蔺相呕心沥血也要在大齐推行的青苗法,保甲法,大伯父私套官府的青苗钱,而官府发放青苗钱的差役为了早日完成上司所发布的任务,欺负大伯父不识字,多放了他青苗钱,到了收本息的时候,全家人怎么都还不上,官府收走了家里的地,耕牛,能变卖的一切,甚至还拖累了邻里,也差点拖累到阿宣家。”
“青苗法对于蔺相来讲是呕心沥血之物,对于旁的达官显贵来讲是一项与他们争利的可恶之策,对于我们这些最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来讲,却是动辄就倾家荡产的可怖政策,这便是青苗法后来推行不下去的根本原因。”
“谢宣不是天生富贵,他来自民间,有着和大多数平民百姓一样的童年,这也是你与裴翎所不知道的,他的另一面。”李从庚徐徐说道。
迟意眸光一顿,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李中书答疑解惑。”
李从庚亦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看戏吧。”
二人从几重山出来的时候,月上中天,两人骑着马往家里赶,正好顺路,也可做个伴儿。
迟意道:“我听说官家属意招揽闻金金来朝做官,大抵过段日子便会派人去兴庆府请人了,李中书有兴趣领这份差事吗?”
李从庚摇了摇头道:“我只会起草一些公文诏令,写几个字还行,笨嘴拙舌的,没什么口才,也不会说话,这份差事不适合我。”
迟意嘴角抽了抽,他嘴巴笨?那还有嘴巴利索的吗?
果然,闻人驰生辰来临之际,汴京多少年都没在意过,突然这次齐璟开始上心了,在朝中选钦差大臣携重礼去兴庆府贺寿,又特意给闻金金也备了一份厚礼。
此时,正值盛夏,天气炎热的紧,远在熙州的闻金金,一个猛子扎进荷花池里,他头顶拖着一个直径一尺多的圆木盆在池子里游走。
木盆里坐着他的乖乖儿青衡,青衡正是牙牙学语之际,已经断断续续能说句完整的话了,他头顶罩着一片碧绿色的荷叶,随着木盆在荷花池里飘呀飘。
楚怀秀的副将在岸上起哄道:“大司农,撒手呀,你撒手啊。”
小青衡边吐着泡泡边说道:“撒手呀,你撒手啊。”
谢宣闻言暗笑,假装把手撒开,小青衡立马一脸紧张的东张西望,大喊道:“爹爹飘走了,爹爹飘走了。”作势要哭!
金长庆在岸边气的怒吼道:“你这个淘气包,小孩儿家家的魂儿还不全呢,被你吓一跳可怎生了得?!快上来,快上来!再调皮我就拿渔网兜你!”
谢宣一个鲤鱼打挺,将水花喷出水面,喷了金长庆一脸,金长庆一抹脸作势要骂他,这时有小厮上前来禀告道:“主子,这是此月几重山那边递过来的消息。”
谢宣闻言,接过随从手中递过来的信纸,随意翻了两页,没甚特殊的内容,唯一算得上重磅的消息是齐璟将遣使来兴庆给平西王闻人驰祝寿。
谢宣皱了皱眉头,心中暗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齐璟今年这是想起什么来了?头一次派人给闻人驰祝寿。
无论是什么,齐璟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正在这时,他周遭的荷叶一阵轻晃,一只肥嘟嘟的锦鲤不小心跃至木盆中,逗得青衡畅怀大笑。
第112章
最后一页, 是一首五言诗,题目叫《观招贤记有感》,诗做的还行, 即便在文翰遍地走的汴京,也能混个名头出来,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那行字写的特别秀奇,嶙峋落墨,风骨天成, 很有几分他爹的味道, 一看下面署名是李从庚。
随从见谢宣的目光落在这首诗上,他不禁又说道:“汴京那边的来人说了, 几重山在汴京很受人追捧, 文人墨客趋之若鹜, 不少人听罢戏后会提留墨宝, 这方墨宝是谢尚书赞过的,说主子可能会喜欢。”
谢宣闻言又将目光落在最后那首诗上, 他又重新翻了翻前面的情报信息, 瞬间明白了过来,齐璟名为给平西王闻人驰贺寿,实则起了招揽之心,想要自己去汴京当官。
他当即一扶额,哭笑不得。
七月流火, 谢宣带着青衡去了兴庆府。
平西王府上上下下都喜悦又忙碌,谢宣拜见了王妃后, 一出门碰到了闻人鸣, 小家伙已经长成一个小少年了,他接过青衡掂了掂, 笑道:“又结实了不少,姐夫,阿爹阿娘天天念叨你,你再不来我可就直接去熙州抢人了。”
谢宣笑道:“哪里那样夸张,我这不是到了嘛。”
闻人鸣抱着青衡出去玩了,谢宣转身去找闻人驰。
与府里热热闹闹准备给闻人驰庆祝生辰气氛不同的是,闻人驰本人所在的地方永远那么庄严肃穆。
谢宣悄悄溜进来给闻人驰请安,然后坐在大司农的位置上,他的对面是他许久未见的楚怀秀,大家在商议西边商路的事儿。
自银州和谈之后,西秦与大齐同意两国互开商路,两国在各自境内设了特定的商点,譬如汴京、洛阳、凤翔府、秦州、熙州,西秦境内的西宁州、嘉峪关、敦煌、肃州、陶州,陶州以西是广袤的西域之地,问题就出在了西域。
东边来的商队频频在西域被人截杀,西边来的商队却能安全抵达大齐,即便是傻子也能看出其中有猫腻。
有大臣建议说:“不若与西秦合作,让西秦为咱们的商队保驾护航,到时让他们利即可。”
薛云疏驳斥道:“不可,异族之人畏威而不怀德,西秦对实力碾压他们的兀目人都是一副阳奉阴违的面目,我们与之交往过密未必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而且,西秦位于兴庆府和西域的中间,就西域那一盘散沙似的情况,截杀大齐的商队?就怕西秦人从中作梗两头吃。”
有人作难道:“依我们现如今的实力,并不能征伐西秦,打不得求不得,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