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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庚怔怔的望着应国公,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他此时此刻像一只失水的鱼,努力翕动鱼鳃却无济于事,仿若下一瞬便会窒息而死。
不告御状,他心有不甘。告了御状,纵他不惜此身,一旦身故,母亲则无人奉养,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十七岁的李从庚头一次知道,登闻鼓看着威武,庄严,肃穆,立于朗朗青天之下,却不是人能敲的。
楚鶂看李从庚深受打击的模样,不由问道:“便是要告御状,你想得到怎样的结果?杀死穆九经?杀死谢瑾?要朝廷出兵剿灭羌人?”
“难道不应该吗?”李从庚仰面问道,“您知道那些人死得有多惨吗?您知道我爹死得有多惨,多不甘心吗?”
“我知道,因为我儿子也在那场动乱中失去了生命,他的头颅被人齐刀切下,身中数箭而亡,是我的孙女花了好半天才一点点缝补起来的。”楚鶂沉声说道,“那些害死他们的人都该死,确实不该这么大摇大摆的活着。”
李从庚仿若当头棒喝,呆愣在了原地。
“你知道谢宣为何带你来此处吗?”楚鶂又问道,他花白的头发因为丧子之痛显得愈发的沧桑了。
李从庚摇了摇头。
楚鶂叹了一口气道:“那是因为他自知劝不动你,托我来做说客了。”
“你可知我为何没去告御状?”楚鶂接着问道。
李从庚又摇了摇头。
楚鶂道:“人人都说死得其所,文死谏,武死战,便是死得其所,可这里面绝不能包括被人连累至死,老夫就不恨了吗?老夫也恨!那判纪州事的位子是老夫给自己留的,和谢家小子一个目的,都是为了要让那群人死得其所,不过一把老骨头是比不过年轻人啦,争也争不过了,老咯。李从庚,你很幸运,有个头脑十分清醒的挚友。”
李从庚豁然抬头望向谢宣,却见谢宣对他点了点头。
“听说你的本经是《诗经》?”楚鶂问道。
“是。”李从庚锋芒般的伤痛缓缓向内收敛,整个人又恢复了温厚如初的神智。
“这次会试没有熙州举子参加,着实可惜,老夫不妨在这里试上你一试。”楚鶂说道,“以《秦风·无衣》整篇为题,做一篇文章来。”
“啊?”李从庚抬头讶异的望着楚鶂。
谢宣在背后轻轻推了他一下道:“啊什么?快应了啊!”
“小子领命!”李从庚说道。
楚鶂点了点头道:“好好在家做文章,切莫胡思乱想,君子之仇十世可报也。”
谢宣见李从庚不再执拗的非得去登闻院找死,心中狠狠的松了一口气,见话已谈妥,他恭敬的拱了拱手道:“楚公爷,那我等便先告退了。”
楚鶂道:“老夫让你带上老夫的孙女,你打算怎么带?”
谢宣见应国府满府缟素,凄凄哀哀的,有些话似乎不是很适宜说,他只好隐晦的说道:“等家父回来自会来楚家说明。”
“好!”楚鶂捋了捋胡须道,“老夫便在府中等着谢侍郎了。”
谢宣领着李从庚告辞出来,刚刚走到庭院里,一只五黑小狗崽从廊下狂奔过来,一口咬住谢宣的裤腿,又咬又拽似是不愿让他离去,谢宣猫腰一把将小狗崽捞起,稳稳托在手心里叮嘱道:“好好在楚家陪着她,知道了吗?做得好有肉骨头吃,做不好只能去洼里吃草!”
拗脾气的小狗崽丝毫不惧他的威胁,嗷呜嗷呜的冲他叫,尾巴摇成飞起的竹蜻蜓。
“小东西,还挺有脾气。”谢宣摸了摸它身上玄色的毛发感叹道。
小狗崽儿被摸舒服了,露出了柔软的肚皮,张嘴就叼谢宣来回晃动的锦袖,玩的不亦乐乎。
谢宣趁势撸了一顿狗子,想着下次买一只五彩绣球来看它,它正好可以抱着啃。
“谢宣。”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谢宣扭过头来一看,见楚怀秀穿着一身孝衣走了过来,她从怀中取出一支檀木盒说道:“听说你中了会元,这支湖笔是我父亲私藏多年的,一直也舍不得用,祖父老了,家里没人用的上这个,便给你做贺礼吧。”
谢宣刚想推拒,乍然回忆起自己对楚鶂做出的承诺,他伸出双手将檀木盒子接了过来,说道:“谢了。”
他摸了摸鼻子,似是有些难为情,此时恰好怀里的小狗崽在抱着他的手指啃,他不禁朝她举了举小狗崽提议道:“她叫阿熙如何?熙州的熙。”
楚怀秀讶异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它就是叫阿熙啊!我前两天才给它取的名字,熙州的熙。”
谢宣点点道,承诺道:“等阿熙长大了,我就带你们回熙州。”
“谁要你带?!我没腿吗?!”楚怀秀面色一红,强撑着说道。
“好好好,有腿,有腿,到时候我们一起回熙州去。”谢宣说着将小狗崽放入她的怀中,玄色的狗崽子生生将这一身孝衬得不那么萧萧瑟瑟了。
楚怀秀手上一暖,被小狗崽扑了个满怀,再抬头望去时,谢宣领着李从庚昂首阔步离开了。
“秀秀,节哀顺变。”谢宣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喊的她心头一震。
谢宣带着李从庚径直回了宁国府,他吩咐管家道:“管家伯伯,您命人在我的小院子旁再收拾出一个院落来。”
管家笑道:“这事儿何须哥儿来操心,夫人一早就命人收拾好了,就等着李小哥儿回来了。”
李从庚连忙局促的摆了摆手道:“不不不,这怎么合适呢?我有地方住。”
谢宣正色道:“你原先的地方住不得了。如果不想哪一天曝尸荒野在开封府立案,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宁国府,好好琢磨琢磨楚老为你出的那道题目《秦风·无衣》。”
李从庚浓密的眉头蓦然垂下,他挫败的低声问道:“阿宣,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十六岁的少年举人怎么能说是没用呢?你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好,当然啦,全天下我第一!”谢宣叉腰说道。
这臭屁的表情,可太谢宣了!
李从庚嘴角抽了抽,故作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为人要谦虚谨慎。”
“好吧,那我也是谦虚谨慎的天下第一。”谢宣换了口风说道。
李从庚:“……”谢宣这狗到底怎么长的,为何多年过去,脾气愣是一点儿都没变?!
说到这里,谢宣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他问道:“你何时来的汴京?”
“年前便到了。”李从庚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那怎么没去春试?我寻了好半晌都没寻到你,你不会是故意躲着我吧?”谢宣半真半假的问道。
李从庚连忙摇了摇头道:“不是的,是礼部驳了我的名帖,我没有办法参加春试了。”
“什么名头?”谢宣忽然敛了笑意,正色问道。
“没有本籍的往科进士做担保……”李从庚叹了一口气说道。
谢宣倒吸一口凉气,他拍了拍李从庚的肩膀说:“难怪,难怪,听得我都想去告御状了。”
科举三年一次,虽然每次都有百十来个人中进士,看上去数目不多,可分散到大齐各地,一个州里兴许都匀不到一个,出身在熙州的进士更是凤毛麟角ῳ*Ɩ ,一时亦不知散落在何处,京官中大抵是没有的,谢宣天人交流了一会儿,猛然想起他爹不就是熙州的进士吗?!只是后来迁了籍而已,可大齐进士名录里一直记载着他爹是熙州人。
他啪的拍了李从庚肩膀一把问道:“你怎么不来我家找我爹?”
李从庚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谢宣猛然想起自己老子不在家已有多时,他瞬间沉默了。
他有点想他爹了。
四月廿六, 朝廷策士于太和殿前丹墀处,为殿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