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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皇欲行新政之法,朝中老臣并蔺祈都三缄其口,推脱不受命。”谢宣敛下眸中的神色说道,“那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新政的最后机会已经随着五路伐西秦的失败而彻底消忙了,景元帝不就是看清了这一点儿郁郁而终的吗?说实话,蔺祈的新政已经很周全了,但实施起来并不是那么回事,大齐积重难返,无人可回天。”
“我家左邻李从庚家第一次破家就是被青苗法害的,平心而论青苗法无论从景元帝看来还是从蔺祈看来,应该都是十分完美的,但熙州无数百姓却因此而破家,谁管了?朝廷噤若寒蝉,无辜百姓活该被搜刮,这个世道不应该是这样的,最起码不是我想要的模样。”
“齐璟他们的江山社稷里不包括这些升斗小民的死活,李从庚的结局还算好的,没被青苗法饿死,没被蛮夷砍死,没被权贵害死,反而读了书,考取了功名,走上了仕途。熙州有太多的荒骨没有那样幸运,走不到那一步。”谢宣叹道,“谁又能保证家族富贵长留,永不败落呢。都有成为刀俎鱼肉的那一天,所以齐璟的要求,我并没有办法达到。”
迟意出身富贵,对于谢宣的凄哀并不是十分的感同身受,但他可以试着理解,沉默良久,他开口说道:“可是世上的君王不都这样吗?”
谢宣饮了一口杏花酒道:“致君尧舜,是我毕生追求。齐璟只会妇人之仁,不符合我的择君要求。我所追求的仁政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而齐璟的仁政只是善待士大夫,却无底线的苛责百姓,带着这样枷锁的新政,莫说蔺祈想不出来,我也想不出来。不是我不帮他,是我们不合适。”
“那你为何还有跟着我回汴京?”迟意问道。
“去收汴京几重山的银款。”谢宣云淡风轻的说道,他望着楼下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后给迟意夹了一箸薯片,“这里的炸三样是汴京三分之一的价钱,保证每个走进戏园的百姓都买的起,熙州几重山的收入大头正是这炸三样,但凭这一项就能顶了汴京几重山的流水。”
“为何汴京不如此?”迟意纳闷道。
“好问题,从你见我第一面起到目前为止,就这个问题问的好。”谢宣笑道,“为何不让汴京的平头百姓也能毫无负担的走进几重山呢?”
谢宣卖了个关子,见逗弄的差不多了,这才施施然开口说道:“熙州是我夫人的封地,一直由我代为打理,这里的一花一草都是我说了算,等汴京什么时候我说了算了,汴京百姓的好日子便来了。”
迟意倒吸一口凉气道:“你还真敢说。”
谢宣笑道:“这不是你问的吗?我只是在回答你。”
“说真的,你这次出使西域只是为了敲打西域各国?”迟意扭头问道。
“前有博望侯,后有我闻金金。”谢宣回道。
“你疯了?!!”迟意大惊失色道,“平西王也由着你这般胡闹?!”
谢宣不答反问道:“迟意,你身为一个将军就那样甘心困在汴京那一方金丝笼里吗?在我眼中你应该是鸿鹄,是雄鹰,是盘旋在辽东之地的海东青。”
少年意气,挥斥方遒,谁又甘心平庸呢?!
迟意久未燃起的热血被谢宣三言两语说的沸腾起来,心中倏然生起一堆火焰。他来西北ῳ*Ɩ 之前,就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好友可能变了,是变了,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鼓舞人心。
他,迟意,并不甘心凭借父祖余荫做个富贵将军。
闻金金要求以大齐使臣的名义出使西域诸国, 此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回汴京。
满臣文武开始在朝堂之上争论个不休,有的在猜测平西王的狼子野心,有的反而认同闻金金的做法, 觉得他意在试探朝廷,若朝廷连这点儿小小的请求都不肯答应,他大抵也不会来汴京了,不过是几张通关文牒,也没什么的, 更何况丝绸之路不畅通, 大齐也是受影响的。
谢壑作为礼部尚书,齐璟自然要听听他的意见, 毕竟是礼部给人发通关文牒。
谢壑亦是在朝堂之上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若是别人本无可厚非, 可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 谢宣绝不可能只是老老实实出使西域这么简单。
若谢宣在他眼皮底下,他自可阻止, 可他知道谢宣决意要做的事儿一定会办成的, 就算自己这边把出关文牒卡下来,谢宣也一定会另想办法达成目的。
更何况谢宣借机把迟意扣下了,可见他这次西行应是十分危险且势在必行的。
思及此处,谢壑正色道:“臣以为可,一来闻金金若能疏通丝绸之路, 对大齐百利而无一害。二来他接了汴京的通关文牒,相当于以大齐使臣的身份出使西域, 按大齐律例他完成出使任务时应回朝述职, 到那时陛下可能顺理成章的将他留下来,岂不两全其美?!”
“可若是他有其他想法呢?”反对给闻金金通关文牒的大臣问道。
谢壑温和的笑道:“这也好办, 陛下可差遣一个得力之臣一同前往。”
齐璟一听,言之有理,于是他扫视了满朝文武一眼,郑重其事的问道:“可有爱卿愿意前往兴庆府和闻金金一同出使西域?”
出使西域啊!正常人谁有这样大的勇气?!莫说在当朝,往事越千年,在兵强马壮的汉朝也没多少人敢这样做啊!
满庭寂静,落针可闻。
半晌后,临安侯谢靡突然开口打圆场道:“迟将军不是还滞留在兴庆府吗?另迟将军陪同前往岂不两全?!”
齐璟闻言,唇畔泛起一个不甚自在的弧度,万千俸禄养了一群贪生怕死之辈,打在谁身上谁也不痛快。
朝中气氛正僵持不下,中书舍人李从庚出列道:“启奏陛下,臣愿同去。”
裴翎紧紧的看了他两眼,抿了抿唇,到底没有迈步出列,他……到底胆怯了。
齐璟闻言,面上一笑,云开雨霁,他若有似无的看了裴翎一眼,目光里有些失望,而后才对李从庚讲:“准奏。”
散朝之后,李从庚亦步亦趋的跟在谢壑身后,甚至跟着谢家的马车一同回了宁国府。
“师父,我想去帮帮他。”李从庚郑重其事的解释道。
谢壑拧着眉,不是很赞同的模样:“你娘只有你一个儿子,父母在不远游,那些域外之地太危险了。”
李从庚倏然笑了,他难得调侃道:“您也只有他那么一个儿子,不也放他离开了?怎么轮到徒弟反而心疼起来了?阿娘留在京中与师娘为伴,倒也不算寂寞,况且出去一趟也算增长见识,只是不能时时在几位长辈面前尽孝,倍觉遗憾。”
谢壑摇了摇头,嘱咐道:“在那边不要做太冒险的事,他是个拼命三郎,你多劝着点。”
“是。”李从庚满口答应道。
由礼部督办签发的通关文牒很快就下来了,李从庚到了启程的日子。
他阿娘一边给他收拾行李一边惴惴不安,忍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儿啊,你告诉娘,这次领皇差出行到底危不危险?”她总是想起熙州城里遇见的那些蛮横的鞑子,举起雪亮的屠刀,杀人不眨眼,她的夫君便是死在那些蛮夷的屠刀之下,西域西域,那边不都是?!这能落着什么好?怎么可能让人放心呢?!
李从庚笑道:“娘,我这次有通关文牒,有皇命在身,外族人也不敢把我怎么样,毕竟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呢。”打死他也不敢说实话是自己主动请命去的,只推说是官家差遣,皇命难违。
“出门在外你千万要保重。”李二媳妇哽咽道。
“知道了,阿娘。”李从庚伸手抹掉阿娘脸颊挂着的泪珠儿,自己的喉咙也有些发紧,不禁叮嘱道,“阿娘在家也要多保重,儿子很快便会回来了。”
李二媳妇知道哪里有那么快,出使西域少说也得数个月才能见分晓,为了不让儿子担心,自己还是勉强挤出个笑脸来,勉强信了。
他的行李收拾的差不多,这才又来到宁国府辞行,见到惠娘之后,不禁问道:“我要西行了,师娘可有嘱咐?”
惠娘命人抬出几只樟木箱子来说道:“这里有些日常的吃用衣物,你带在路上吧,望你能够一路顺风,早日归家。”
“是。”李从庚命随从将这几个箱子抬去门外的马车上,他躬身告退。
“从庚哥哥,从庚哥哥。”卯娘从一旁的石榴树下钻出来,少女身上的石榴裙比火还红。
“怎么了?”李从庚回过头来,耐心的问道。
少女从自己袖口里掏啊掏,掏出两个平安符来,她笑着递过去道:“我连夜去大相国寺请的,你自留一个,另一个你知道给谁。”
李从庚看着叠的四四方方的平安符,心里犹豫着,没有立马去接,她已经是个半大姑娘了,自己不好再接她送的东西。
“哎呀,拿着,磨磨蹭蹭的,这可是了空大师亲手刻的符箓,灵验着呢。”卯娘见他不接,直接将两个符箓塞到了他的手中,一转身俏生生的跑了,等到转弯的时候才回过头来说道,“去吧,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