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入浙9(2 / 2)
五月江风本就温柔,今天又是个海龙王保佑的好日子,一整天风平浪静不说,出海的渔家各个都是满载而归。港口上各个酒楼的伙计密密麻麻挤了两层,就等着从渔家手中买鲜鱼回去。到时候让后厨的大师傅稍一收拾,再配上时令的青梅酒,便成了夏日里的绝品。
至于朝廷的禁海令?渔家有船,又没油水刮,自然没人较真。当然官府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沿岸渔船,只要是尖底的早被统统烧毁,平底渔船出不了远海,大家意思意思也就算了。
夕阳西下,正是渔家归家的时候,一艘渔船摇摇晃晃,顺着潮水,跟着回港的渔家滑进宁波。
小七郎坐在船舱里,面前桌子上用破瓦碟盛着炒豆子,边上放了一壶温好的“灵江风月”。他抓一把豆子,就一口酒,正吃的过瘾。
酒是出发前刚刚从炉子上拿下来的,喝到现在还有半壶。
从船舱向外望去,甬江两岸的店家有的已经上了灯。小摊子上的商贩卖力吆喝,想趁天色没暗前再赚几个铜板。酒店伙计一个个忙的脚下冒烟,掌柜脸上少见的没有挂着市侩的笑脸,指挥搬椅擦桌,点灯择菜,挥斥间如同备战的将军。高楼上的美娇娘们细细的画着妆,胭脂水粉的香气飘散开来,浸的江水都有些腻了。
暗门子的勾当上不得台面,都集中在城外鬼市。而甬江岸边的青楼,里边姑娘吹拉弹唱,琴棋书画,调香点茶,诗文词曲,都是有一两手绝活的。侍奉的要么是官府要员,要么是文人雅士,突出一个一身清白,不闻铜臭。俗人便是拿着银子,也万万进不了门。
当然各路豪商是可以进的,毕竟身上银子够多身边就不缺雅客,自然自己也能算半个雅人。
至于清不清白嘛...真有大人物来了兴致,楼里能还没地方摆一张适合研究学问的床吗?
小七郎一路看过去,各种亭台楼阁,宽街窄巷,古刹高塔,香车画舫。这里算不上是浙江最富的地方,但是一眼看过去,单单这江畔的风景,已经显得自己的家乡日向国,简直如同乌鸦巢,乞丐窝一般。
“真富啊...”小七郎喃喃出声。
突然岸边一阵喧哗,扑通一声有人落水。小七郎定眼一看,原来是有一队船工正在造船,其中一个船工钉船板时候脚下拌蒜,掉到水里了。江边人人会水,这个船工性命倒是无碍,只是免不得要被自己工友笑话。
他们造的船倒是奇怪,宽不过6尺,长不过三丈,便是乘两个人都不稳当,偏偏整艘船还做成了广船的样子,仿佛把一整艘广船缩小了几十倍一般。
船上舱室便是弯着腰都进不去,也没设座椅,只摆了一个台子。台子后边钉了几条高低错落的木板。
小七郎心中好奇:“船家,那艘是什么船?怎么这般古怪?”
艄公闻言一看:“那是暑船,不是坐人的。等过大暑那天,船上摆满金银和牲头,把五圣请上去送走,一年都不会生瘟疫。”
“摆满?”小七郎吃了一惊。
“当然摆满!瓜果菜碟从船头一直摆到船尾,金银玉器把船舱堆满。五圣坐在船舱神龛里,边上立的纸兵都得刷层金漆才能摆上去。”
“这般奢华。”小七郎直勾勾的盯着暑船,天色昏暗,江上空阔,除了被吓得一个旋子潜入深水的游鱼,更无人看得到他眼中的贪婪:“花费不小啊,财货都是谁出的?”
“城里乡绅牵头,百姓跟着捐一捐,全都堆到城南的五圣庙里。等正日子时候,庙祝安排人,把财货装到船上,直接抬到海边,拉远了一烧完事。等看海上烟起,岸上就摆戏台流水席,那场面,嚯!”艄公的谈性也被勾了上来,趁着水面波涛不起,干脆盘腿坐了下来:“去年的赶暑船的场面我现在都记得,张府老太爷请来四个戏班子,就在街中间不带停的演了三天三夜!刘府上的流水席敞开了吃了一天,到后来全城的乞丐都跑到刘府后门的水沟里去舀水喝!你可知为何?”
小七郎收敛神色,细细想了想那场景,只觉得莫名其妙,又见艄公直勾勾的盯着酒壶,便伸手过去倒了一杯酒送到艄公手上:“为什么?”
艄公用双手捧着酒浅浅嘬了一口:“刘府的流水席上酒水太多,宾客们喝不了。平日里喝不了的酒能贱卖给城里百姓,这等祭海的大宴请来的都是贵客,贵客喝的酒哪有贱卖的道理?只能倒进水沟里。”
“我看这般富庶的地方,即没有兵卒又没有城墙,小姐为何不干一票啊?”小七郎貌似漫不经心的问道,捏起一颗炒豆子在手里轻轻搓来搓去。
“哪里没有兵?定海、镇海两座卫城,笠山、虎跃山两座大山,把甬江海口锁的比大姑娘的裤腰带都紧!再说了,宁波府有港有市,咱们手上的红货要脱手,少不得跟这边往来。干完这一票,难不成以后都喝风去?”
艄公说着,一口把酒喝了:“当年老船主在沥港开海,三令五申不得攻打州府,不能上岸架梁(打劫),这才有的当年金塘一岛,富甲全浙的盛景!后来若不是天杀的徐海带着倭奴劫了民船,说不定大家都在朝廷当上官了!哪需要还在海上拼命。”
“说的也是。”小七郎终于吃完了豆子。他搓了搓手,脸上无甚表情:“船家,还有多久到地方啊?”
“快到了,前边两棵柳树之间有一条往北的水道,顺着水道再走一盏茶就是刘府后门。”
“水道走的人多吗?有没有岔路?”
“没岔路,走的人也不多。这条水道是刘老爷专门挖的,入口种了芦苇,名义上算是刘府的芦田。除了咱们没别人知道。”
“哦。”小七郎左右看看,抓过一件在船舱里的蓑衣披在身上:“船家,你看看,是不是哪里?”
天色渐晚,船上还未上灯,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小七郎指向哪里。船家探头进船舱,看清了小七郎手指的方向,一片芦苇,边上两棵柳树向着中间弯曲如同门框:“没错,是那里!客官且坐好,我这就...”
“呼”的一声,小七郎臀腿发力,从坐姿瞬间暴起,左手环过船家的脖子死死捂住嘴巴,右手拿匕首顺着船家的下巴往斜上边捅了进去。
船家一声未吭就丢了性命,小七郎仍不罢休,喉咙低吼着右手不断捅刺,如同摇头晃脑撕咬猎物的恶狗,直到尸体喉咙上没一块好肉才停手。
他把沾满血肉的蓑衣脱下用刀子拆散,扔到芦田里边。又摸下水,用绳子系了两块石头。把石头拉回船上后,扒去尸体上的衣衫,将石头系在尸体腰上。最后把尸体和石头一起推下水,再施施然的将船舱里的血迹擦拭干净。
江风阵阵将血腥味吹散,天已全黑,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回首眺望,远处甬江畔的县城已经都上了灯,光影晃动间映在水里仿佛人间仙境。
“真肥啊...”小七郎点起灯,划着桨荡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