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忠臣烈妇45(2 / 2)
“汪直不会打过来的,他带的那些海商来此都是为了做生意,必然不会跟着他攻城。”戚继光摇摇头,又喝了两口菜粥。“说到此处,我听闻夫人这两日在城中,招来不少手脚伶俐的健妇,帮着军中将士一起串甲片,缝衣衫,可有此事?”
“不错,各家妇人虽不能上阵杀敌,但也想尽一份力,故而在这等杂活上颇为上心,一来二去,竟让军中士卒战心更坚定了几分。”
“夫人此举,确实是妙招,此刻军心可用,纵然汪直来攻,也不足为惧。”戚继光仍没放下粥碗,但全身放松,面色随意,任谁看上去都觉着他定然是胸有成竹。“只是我尚有一个顾虑,身后郡城据此不足二十里,偏偏没有一个可靠的将领驻守,若是被倭寇小股精锐渗透进去实在有些麻烦。所以想请夫人拿我的军令,替我去城中驻守,看住我军后路。”
“看守郡城?那郡城不仅深入内陆,且城墙坚固。倭寇再精锐,难道还能穿过夫君的层层布置,把那里打下来不成?”戚夫人翻了个白眼,拿这刚刚吃完的鸡腿骨,无意识的搓动。
“只怕万一嘛,兵事一道,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戚继光自信一笑,“如何?夫人可敢接此军令,为我军守住后路?”
“既然是万一,那派个百户去不就好了。何必让我去?”戚夫人手中鸡骨头越搓越快。“你上阵,我便驻守营盘,你守城,我便在城中为你洗衣煮饭。每次不都是如此吗?”
“此刻实在是没人可...”
“啪”的一声,一根鸡骨头转着圈打到戚继光脸上,疼倒是不疼,但是油水四溅弄得十分狼狈。戚继光愕然抬头,再看自家媳妇脸上已经满是怒气,板着脸叉着腰站着,一脸的凶神恶煞,一米六的身高硬是站出了六米一的气势。
“戚!元!敬!长本事了是不是!”戚夫人直接戟指开骂,吓得戚继光一缩脖子。“诳我去郡城?你当我是个傻子吗!谁不知道你这次孤悬阵前,偏偏又不后退,若是汪直来攻,你决计抵挡不住!”
戚继光嘴角勉力笑道。“夫人何出此言,我新军三千将士...”
“新军还未练成!三百人还能与贼一战,若是让三千人齐上阵,你就等死吧。”戚夫人粗暴的一挥手,将戚继光的话堵了回去。“到现在,你新军中的百户,连手下的旗官都没认全!你甚至都不敢将兵卒打散分队,只能用相熟的将官分别带着相熟的兵,这种军队一旦上阵,只怕被倭寇一冲就散架了,你当我不知兵吗!”
“夫人所言...不错。”戚继光自信的面具终于戴不下去,颓然开口。
新军当然还没练成,从戚继光开始练兵到现在,满打满算只有三个月。而作为新军战力基础的鸳鸯阵,又是个极为倚仗单队士兵配合熟练度,和小股将校指挥能力的阵法。
戚继光纵然天赋英才,但终究受限于时间,此刻的浙军正如戚夫人所言,除了楼楠带队的那三百名以登州旧部为骨干的精兵外,其他将士顶多算是勉强可用,顺风仗还好说,硬仗则完全没戏。
“所以说说看,你个平日里浓眉大眼,不苟言笑的戚老虎,这次为何干起花言巧语哄骗人的勾当?”
“夫人...”戚继光苦笑不已。“你知道我素来熟读兵书,尤为推崇孙武之法,只觉得兵法一道,纲领精微莫过于此,是以我极为注重庙算,从不打无算之仗。”
“所以我没说错,这次你庙算的结果,就是赢不了?”
“至少这一个月,只要和汪直开战开战,明军绝对赢不了。”戚继光仰面盯着帐顶,双目无神。也只有在自己夫人面前,他才能露出这种稍显软弱的姿态。“到不完全是新军尚未成型的原因,即便新军可堪一用,咱们的船和兵力也比倭寇少,定海卫更是城矮墙薄,也是守不住的。要说援军,东南沿海被海寇一逼,哪还有多余的兵力可供机动?客兵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
“你不是说汪直不会来吗?”
“他当然不会。”戚继光苦笑。“可他管的住其他倭寇吗?”
“那你带队退守郡城不就行了,也不会耽误战局。”
“确实如此,兵事上此举倒是没有问题,甚至对于排兵布阵还有不小的益处。即便倭寇真的攻来,有这几十里路的缓冲,我也可从容调兵剿灭。”戚继光语调更加苦涩。“但是为夫身为封疆大将,不能退啊。至少要等到胡总督定好战略,再做打算!”
暴雨落下如天河倒灌,天地间一片轰鸣。戚继光和戚夫人都不说话,只是在这份突然到来的沉默中,静静看着帐外的天威。
“我懂了。”戚夫人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你是个大忠臣,守土有责。若是轻易后退,被有心人抓住这点弹劾,进而丢掉官职的话,靖平海波的理想也就无从谈起,所以即便身在死地,也是决计不能退的。而我一介女流之辈,又是将军之妻,万一城破被擒,少不得受辱。死相难看倒是小事,可若是让家中蒙羞,那以后咱们的儿子,在人前也抬不起头来。”
戚继光轻轻叹出一口长气。
“夫人明白就好,那请夫人...”
恶风闪过,戚继光全身一颤,还没来得及有其他动作便感觉领口一紧。戚夫人一脚踏在戚继光身前的桌案上,一手将戚继光扯到身前。
双眸相对,隐隐有莹光闪动。
“夫君,自我嫁你那天,我便知你是个忠臣了。庚戌年俺达攻京师,你作为区区一个考武举的考生,竟毅然请命去守九门,那时我便知道若真有一天需要你要以死报国,你也不会犹豫,正是看中你这一股气概,我才对你倾心。咱们夫妻一场直到今日,我早已知你心意抱负,但你竟仍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戚夫人手微微一晃,白光一闪而过,一把匕首“夺”的钉在桌案上,整个过程连一眨眼的功夫都没有,连和她脸贴脸的戚继光都没反应过来。
但以戚继光的眼力足可看出,这一手,不是杀别人的功夫。
“夫君,你既然能做忠臣,难道独独不让妾做烈妇吗?”
戚夫人这句话说出口来,语句决绝而顺畅,显然是早就思过、想过,甚至私下里对着镜子演练过无数遍了。
戚继光看着在桌案上微微颤动的白刃,只觉得喉头发堵。风雨依旧凶猛,只是帐中自有一片天地,煌煌天威似乎也显得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