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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簿心神一凛,他左右望了望,见两个小童围在记账先生身旁小声说话,以为自己刚刚错觉了,误把耳朵听到的以为心里听到的。
不过,小童的话提醒了他,昨天学政大驾光临,他们永宁县的一众官员小心陪护,正经的活儿一样没干,光吹嘘奉承了。
主薄本家虽然不如临安谢氏有底蕴,可在大齐那也是数得上的,他素日里很有几分身为贵家公子的矜傲,又跟谢京年岁相当,如何禁得住被谢京颐指气使的?!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谢京高出他好几级去,只得暗自忍耐。
昨日将视察县学的谢京送走,主簿心力交瘁,经过一晚的修整后,已经平复了不少,今日经小童一提醒,这才意识到谢京兴师动众,官民两疲,主薄心里对谢京的厌恶之感又添了一层。
忽听那小童对一旁的小童说道:“这就是我爹写的字,漂亮吧!”满心满眼的骄傲!
主簿闻言低头一看,望见一双星辰般的金丝丹凤眼,心中暗道:这孩子倒生了个好模样。
他又一抬头扫了记账之人一眼,心道: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不过,谢京一个朝廷命官讨厌一个平民百姓干什么?
那账房先生写得一手好字,想必师承不俗,亦或许有几分才气吧,庸人嫉妒贤才是不需要理由的,本来他看记账之人挺忙的,虽有心结交到底时机不对,刚想抬脚就走的,无意间听到小童的一番话后,他改主意了,能让谢京厌恶的,他结交定了。
主簿冲不远处的米员外摆了摆手,找了个避开人的角落,闲适的赏字,等待写出此字来的人空闲下来。
谢宣拉着米卓在另一旁说话。
米卓已经启蒙了,读了《千字文》《三字经》,已经能识得不少字,他见过之前的私塾先生写的字,那先生是个秀才,字写得很是清秀端正,可依旧比不上这账单上的字,他知道这字写的好,却不知有多好,好在哪儿?
可面对谢宣这个小文盲,他还是自信的,绷着一张小脸道:“不错。”
谢宣乐了,他宣布:“我爹爹天下第一好,将来我也是天下第一好!”
他喊的声音很大,张账房也听见了,不禁打趣谢壑道:“孺子可教也。”
未曾料到,谢壑对自己的儿子亦是信心满满:“宣儿一向聪慧可爱,将来必在我之上。”爱子之情都快溢出来了。
张账房:“……”这就是亲爹眼吗?你知道你儿子还没启蒙吗?信心这么大?!
米卓听到谢壑的话后,眼睛黯了黯,为何别人的爹爹这样好?!他的亲爹只会将他卖了数钱。
他抿了抿嘴角,面上又带了三分笑意,今天是米家大喜的日子,他沉着脸到底不好看。
客人到的差不多了,米家的仆人急匆匆的将米卓领了进去,一会儿要在宾客面前见礼的。
来谢壑这里登记礼品的人亦少了许多,他搁了笔,将谢宣唤到眼前。
正在这时,一道身影慢慢从槐树后面踱了出来,站在谢壑面前作揖道:“鄙人永宁县主薄裴逸安,见贤弟书法刚正遒劲,心生仰慕之情。”
谢壑亦拱手道:“乡野闲客谢壑,承蒙大人错爱,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谢?!裴逸安心内一顿,大齐第一望族便是临安谢氏,眼前之人年纪轻轻笔力了得,是寻常人家培养不出来的,他不禁问道:“贤弟可是出身临安谢氏?”
谢壑淡淡答道:“不敢高攀。”
裴逸安心中一喜,跟谢京不是一家的就行,他大方笑道:“无妨,我仰慕贤弟书法风流,门第什么的,没什么打紧的。”
谢壑眨了眨眼,心道左右此人不知自己的底细,况且自己亦没什么给对方图谋的,随便聊聊亦无不可,反正自己也要打探熙州官场上的事儿,此时再合适不过了。
二人正说着,米员外迎面走来笑得如沐春风,他早就看见了裴逸安有意在门口逗留,亦十分有眼色的没有上前打扰,见他与自己临时请的账房先生攀谈上这才上前说道:“原来裴大人在这里绊住了?快快请进,快快请进,小人特意备了大人爱吃的菜,大人可要赏光啊。”
“谢贤弟同去如何?”裴逸安问道。
米员外人精一样,见裴逸安稀罕谢壑,此时客人来的差不多了,账房处没什么要紧的活计,遂转身对张账房道:“此处已清闲下来,还望先生多看待些。”
张账房客气道:“理所应当。”
米员外转身对谢壑说道:“既如此,谢贤弟还请同裴大人一道入席,我这儿正缺一个陪席。”
谢壑淡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他牵着谢宣跟随裴逸安一道进了门。
一应礼节俱备,米卓行完认祖归宗之礼,由米员外带着一一认遍亲友,至此宴席才开始。
裴逸安居于首宾之位,既然是陪席,谢壑便坐在了他的下首,米员外特命人也给谢宣备了一张椅子,这桌酒席上就两个孩子,谢宣挨着谢壑坐,米卓挨着谢宣坐。
众人坐定,裴逸安默默打量着谢壑,见他举手投足间从容淡定,自有一股游刃有余的闲适意态,丝毫不见乡野之人的粗鄙,他心下暗暗纳罕,酒过三巡,他借着酒意谈性大发:“今日观谢贤弟之才,可否考取了功名?”
谢壑执箸的手微微一顿,摇了摇头笑道:“并未。”
裴逸安更奇了,但科场上的事情谁说得清呢,他略感同情的叹了一口气道:“也许是时运差了些,假以时日谢贤弟定会青云直上。”
“借裴主薄吉言。”谢壑端起酒杯与他稍微碰了碰杯继续说道,“到底是文章揣摩不够,空读些诗书终究是不求甚解。”
裴逸安果然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既如此,谢贤弟不妨先去府官那里做些幕僚事务,一来呢事情清闲,有足够的功夫准备科举,二来呢也是增些实干经验,三来呢以后科场有名,将来也可以互为倚仗。”
谢壑淡淡点了点头笑道:“确是个好去处,只是……”
裴逸安瞬间懂了,又道:“虽然去州府做幕僚不错,但里面门道众多,今日既与谢贤弟相识一场,也是缘分,少不得多说两句,谢贤弟莫嫌为兄唠叨。”
“求之不得。”谢壑适时与裴逸安碰了碰杯,裴逸安又饮一杯继续道,“如今朝廷新政如火如荼,蔺相公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在用人方面不拘一格,只要有真才实学即可,这倒是条捷径,不过我觉得应该慎重一些,还是有功名傍身才稳妥,如今新党旧党势力斑驳,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如今蔺相公得势,可以有这条捷径可走,朝堂风起云涌瞬间万变,万一蔺相公有潜渊之势,下面的人可要倒一阵子霉了,如此再求功名可就难了。”
“裴兄说的是。”谢壑说道。
裴逸安见谢壑将他的话听进去了,这才继续往下说道:“州府的官有支持新政的,有反对新政的,要我说这两方人马都不是理想的选择。”
米员外听得入神,不禁疑问:“这是为何?”
“新政搞得热闹,里面有多少人是真心搞新政的?而不是借着这股东风迎合上意升官发财的?而那些反对新政的,又有多少是真心实意反对新政弊端,而是借着反对新政与民争利的由头,为自己捞取贤名的。”裴逸安摇了摇头叹息道。
“那依裴兄之见,州府之中何人可依?”谢壑问道。
裴逸安沉思片刻道:“去州府不如去军中,如今进驻熙州新边的熙河路军,统领此路兵马的将领是应国公楚襄的儿子楚涵,虽说这楚将军是武将,当年可是文探花,真真是个文武兼备之人,最关键的是他颇有才干,又不屑党争,是个君子。”
米员外见他如此推崇此人,不由问道:“即是这样的人,也轻易搭不上话呀。”
裴逸安摆了摆手说道:“不妨事的,楚家与裴家有老亲关系在,说句托大的话,我们彼此见了少不得以表兄弟相论。”
谢壑笑着举了举杯道:“裴兄,吃酒。”
裴逸安亦举杯痛饮,这句话便这么过去了。
米员外熏熏然亦同饮,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饭桌上,米员外心道:难怪裴逸安看上谢壑这般人才了,单是这份定力便让人佩服,更难得的是这份心性,一般人遇到如此机遇早就巴结上去了,谢壑居然可以做到如此不动声色,可见是个成大事的人。
米员外三分醉意七分清醒中,亦生了结交谢壑的心思。
席上大人的心思千回百转,谢宣却吃得不亦乐乎,他的吃相很文气,但小嘴嚼得飞快,筷子抡得飞起,甚至还有心思指挥他爹剥虾给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