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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庚垂下浓密纤长如羽的睫毛,轻声回道:“嗯!”而后飞速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李从庚带着通关文牒和诸多行李,从汴梁出发了,一路都是走的官道,畅通无阻。
等到九月底的时候,他成功到达兴庆,正好赶上楚怀秀在兴庆换防,他这才得知谢宣一直居住在熙州。
“楚……啊闻将军,他具体住在熙州哪里?”李从庚问道。
“永宁县长留村。”楚怀秀回道。
李从庚闻言一怔,失笑道:“他倒是会找地方。”
“我也要回去一趟,我们一起赶路吧。”楚怀秀说道。
“自当从命。”李从庚笑道。
“阿娘,阿娘,你要回家吗?带青衡一块走吧,青衡想爹爹了。”小青衡在乳母的陪护下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说道。
楚怀秀低眉一想,谢宣这次出门少则半年多则一两年都是回不了家的,让孩子回家跟他亲香亲香也不赖,遂将小团子一把抱起,众人浩浩荡荡的朝熙州而去。
李从庚感慨万千,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回到这里的一天。
他从马车里走出来,坐在横手上,目不转睛的望着外面的山山水水,沿途的景色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看着田地里忙着丰收的老农,是他只有在午夜梦回才能看到的场景,即便已得官贵,早已不是那个困窘的熙州少年,可他还是偶尔忆是熙州的花草树木,山川虫鱼。
人人都道江南好,最忆是江南,偏生他独爱熙州长河落日圆。
一行人快马加鞭,从清晨赶到日暮,李从庚扶着腰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家的小院子!
那座本应该消失在战火中的小院子,居然完好无损的伫立在他面前,他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愣愣的看着这一切。
“喂!我这么个活人你看不见吗?”谢宣站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说道。
李从庚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张颇为陌生的脸敛眸一默,青衡在谢家的小院子里跑进跑出道:“爹爹呢?爹爹呢?爹爹,青衡回来了,不许躲猫猫。”
谢宣摸了摸自己的脸,伸手拽着他走进了隔壁李家的小院子,边走边说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你在汴京替我照顾阿娘和妹妹吗?”
“没良心的,你在熙州打的算盘汴京朝堂都听到了,官家会放心给你通关文牒?必要找人与你同行的,谁来不是来,我来你的日子不是更好过些?”李从庚颇为理直气壮的说道。
谢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你老实交代,朝堂上是不是没人愿意来,就你这个冤大头上赶着请命。”
李从庚:“……”到底要不要猜的那么准?!
汴京朝堂是副怎样乌烟瘴气的模样,谢宣还能不清楚,本也是调侃一句,并不是要李从庚回答什么。
谢宣回头指着旁边的井口说道:“替我打盆水来,我先把脸上这层人皮面具揭下来,不然待会儿我的乖乖儿找不到爹了,岂不麻烦?!”
李从庚自然而然的抄起一旁的木盆,手脚十分熟练的去井口打水,他摇了摇头说道:“真是从上辈子起就欠了你的。”
谢宣坐在屋里,就着李从庚端进来的那盆水和着药水一点点的将人皮面具润湿,慢慢揭了下来,渐渐露出那张久违的俊脸,面具戴的时间长了,皮肤有些发红。
他将绵帕浸湿,摊开敷在脸上,冰冰爽爽的十分受用,良久,他懒洋洋问道:“通关文牒呢?”
“在我身上。”李从庚回道。
“给我,给了我你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就回汴京去吧。”谢宣说道。
“你休想!”李从庚厉声反驳道,他犹嫌不够,继续说道,“你做梦。”
“那些地方犹如龙潭虎穴一般,危险的很,几近十死无生。”谢宣说道。
“我连熙州暴乱都躲过活下来了,还怕这个?再者说我一向运气不错,带上我你不亏的。”李从庚说道,“别撵我走,至少让我陪你走完这一程。”
他的眼睛黑又亮,像冬日里的烛火,夏夜的晴空,里面闪烁着坚定如铁的光芒。
谢宣和李从庚谁也劝不动谁, 索性一起沉默了。
良久,李从庚率先打破沉默,态度十分坚决的说道:“通关文牒我替你保管着, 从兴庆一路马不停蹄的赶来熙州很累了,天色已晚,我要休息,你自便。”
“没事儿,我跟你睡。”谢宣一把抹下敷在脸上的凉巾, 耍赖似的躺在李家的炕头上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李从庚一骨碌从炕头上爬起来, 一脸警惕的看着他说道:“你休想趁我睡觉的时候悄悄偷走通关文牒自己先跑了。”
他对自己这个鬼精鬼精的发小还是十分了解的。
“读书人的事儿,那能叫偷吗?”谢宣理直气壮的回道, “那叫看见了, 顺路替你保管!”
谢宣的态度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李从庚蓦然笑了一下, 他扭头问道:“谢宣, 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像个鸡子一样,稍微一碰就碎了?!时时刻刻都需要活在你的保护之下?!在你没有把握的境地也绝不会让我涉足?!”
谢宣敛眸, 轻声回道:“我没那个意思。”
“十几年前, 就是在这个村落,我替你挡下了那些大孩子的拳脚,自那之后我永远是你哥哥。”李从庚说道,“其实,师父很久之前就劝我离开汴京了, 我也并没有你想的那般脆弱不堪。”
谢宣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从未看扁过你,只是这次的任务实在艰难, 你没有必要去冒险, 假如我在西域回不来了,一家老小还能托付给你照顾, 咱俩一块去了,我把家托付给谁呢?”
“那就努力都活下来吧。”李从庚说道,“好了,别在我这里唧唧歪歪了,师娘托我给你带了不少吃食和衣物,你不去看看?”
“一起去!”谢宣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跳了下来,“我刚刚嘱咐舅舅们备了一桌好席给你接风洗尘。”
“你休想灌醉我趁机作乱。”李从庚仍仍然不是很信任他。
“都被你防成这样了,我还顺什么顺?”谢宣将他从炕头上拉起来,“快走吧,一会儿青衡找不到我要急了。”
李从庚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这才跟在他身后朝隔壁走去。
二人刚行至院门,就见青衡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把将谢宣的大腿抱住闹着要爹爹抱抱,要抱着走。
谢宣弯腰将这只小赖皮狗抱起,大手一托将他扛在了肩上,逗得小家伙哈哈大笑。
大家听到青衡的笑声纷纷探出头来瞧热闹,迟意发现他终于摘了那碍眼的人皮面具,不由说道:“收了你那神通,还是这张脸看着舒服。”
谢宣难得语塞:“……”
今日的晚膳由金长庆亲自下厨张罗着,菜品鲜美的很,比几重山的饭食还要好吃,众人纷纷打趣道:“咱们这次也是沾了大司农的光。”
一时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酒不醉人人自醉,谢宣醉意微醺,击盘而歌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迟意心中意动,他见惯了汴京繁埠金粉风流,即便再畅意的诗家,笔端也难现汉唐旧时雄风。
大齐有多少人,以为真定府太原府就是汉胡边界,古时的中原屏障为燕云十六州,如今也只蜷缩成一条可怜的拒马河,又有多少汉人一生从未见过塞外风光,从未见过大漠孤烟,从未见过敕勒川大草原。
齐地汉人的意气早已在红香粉帐,纸醉金迷之中消磨,朝廷数年来的边境政策只有无尽的妥协,抽中原和江南之地百姓的骨髓去喂肥虎视眈眈的异族之狼。
在谢宣的歌声里,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无论如何也劝不动谢宣回汴京了,然而他心中并没有多少失望。
他捻动着手里的酒杯,问向邻座的李长庚道:“这里的冬天会下很大的雪吗?”
“嗯,很大,雪能没过膝盖去,所以我们需要尽快上路,晚了路上不好走。”李长庚回道。
迟意点了点头,在这一刻他领悟到了谢宣所有的心思,谢宣是想要个可以比肩强汉盛唐的国家,绝不是大齐那样的半壁江山,亦不会为半壁江山而蝇营狗苟的过完自己的一生。
迟意仰脖吞下一口烫过肺腑的烈酒,他放在酒杯对谢宣承诺道:“我会帮你的。”因为那样的国家,他也想要,心中的热血在烈酒的催促下逐渐升腾起来,他又强调了一遍,“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什么都不要你做,雇你当个护卫,等从西域回来我跟你去汴京走一趟,好让你跟齐璟交差。”谢宣说道。
齐璟谋的是一姓江山而不是天下江山,他注定要和齐璟分道扬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