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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斩碎了那副妖形,散去了上面所有的妖气,本以为会看见无边怨憎,却发现那失了躯壳的魂魄分外平静。
那一刻,他听见了往生咒的尾段。
他看见那缕连自我意识都不曾留存的魂魄,于这自己念下的往生咒中寻到了轮回之路。
他这一生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
他虽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这一切总算是有惊无险。
原来,那道士竟是这样步入轮回的啊。
鹿临溪不自觉伸长脖子朝那昏迷的女子看了一眼。
其实这个姑娘和裴文生的妻子一点也不像。
可那化了妖的道士认错了人,就这样迷迷糊糊带着她逃了一路,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心里想的都是送她前去轮回。
不过这样也好。
终究是那份想救人的心,阴差阳错救下了他自己。
她想,这就是一个人的造化。
任谁都算不到,也料不准。
那名昏迷的女子是第二日午时清醒过来的。
她的情绪不太稳定,抱膝缩在床上,呆愣着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浮云坐在一旁耐心哄了很久,才终于将她从那惊惧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这女子家住城南,自从陆城出了妖邪,家中之人便让她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但夜里躲着,白日里也生怕被这妖物盯上。
近日听闻有仙人前来除妖,她本以为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快要结束了,却不料昨夜忽有一只八足怪人将她掳走。
蛛丝缠上身子的那一刻,她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成想竟还能从那场可怕的噩梦中醒来。
女子说着,情绪崩溃地大哭起来,嘴里碎碎念着感谢的话语。
这女子最后是被沈遗墨和浮云一路送回家中的。
她的家人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眼中满是失而复得的泪水,要不是浮云眼疾手快,这一家子差一点就要尽数跪下磕头了。
把那女子送回家后,二人朝黄道长的家中去了一趟。
那间小院此刻已经被官府围住。
院中的障眼结界已然消失,阵阵腐臭从院内飘了出来。
笼罩院落的蛛网仍在,院角的“肉山”依旧,那些墨蓝色的小蜘蛛已然没了影踪。
院子里少了一棵桂花树,木屋里还散落着满地杂乱的黄色符纸。
不少人远远看着,不敢靠近半点。
人们在沈遗墨口中得到了他们最想听到的好消息——妖物除了。
那只祸害了陆城数月之久的妖物,已于昨夜在城西伏诛。
他说,这间小院是那妖物藏身之处,城中所有符纸都非降妖之物,全是囚困鬼魂的把戏。
这些符咒会让遇害者死后无法逃离此处,最终化作入不了轮回的孤魂,成为妖物滋补魂魄的养料。
城中人闻言,一时心惊不已,纷纷回到家中撕下所有符纸。
鹿临溪听见了人们的咒骂,而被他们咒骂的“妖物”此刻早已不在这人间,甚至因为妖化的躯壳随妖气一同散去,留不下一座孤坟。
不过仔细想想,就算能留下一座坟来,也无人知晓那墓碑上应该刻下怎样一个名姓。
面对鹿临溪这样的感慨,谢无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这世上至死都还无名无姓的人多了去了。”
“是啊是啊,我也是个无名小仙,不是谁都像魔尊大人这般大名鼎鼎呢!”
谢无舟无所谓的笑了笑,随手拿了颗花生放于指尖,玩儿似的朝大鹅脑门上弹了过去。
——正中眉心,准头足得让鹅无语。
鹿临溪彻底服气了,这家伙不管用不用法术,都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欺负一只鹅。
“无名小仙,提醒一下,留给你的时间……”
“我知道我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鹿临溪无奈地叹了一声,拍着翅膀跳到了桌上,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要不你直接问吧,反正我是伤不到你了。”
“不急,还有几日。”
“不差这几日,快点让我死个痛快!”
“不急。”谢无舟说着,慢悠悠地为自己倒了杯茶。
“……”
行吧,他是真的不急。
鹿临溪一屁股在桌上坐下,低头看了一眼盘中的花生,刚想上嘴吃点儿,便被一根指头拦住了脑袋。
她刚想哔哔点什么,便见谢无舟将剥好的花生放进了一旁的空茶碗。
这是给她的?
大鹅眨了眨眼,在一旁多看了一会儿。
见茶碗里的花生粒越来越多,试探着上前吃了一口,发现没被阻止,一时心情好了不少。
就在她感觉有点口干的时候,谢无舟又倒了碗茶水推至她的面前。
她埋头喝了一口茶,难得真心地说了一句:“谢啦!”
“怕你弄得满桌都是。”
“……”
如果语音可以撤回,她绝对要撤回自己的感谢。
不过话说回来,陆城之事还没真正了结呢。
她抬头问道:“接下来,我们是要向着玉山出发了吗?”
谢无舟:“嗯。”
鹿临溪:“那个裴文生应该已经把埋伏设好了?”
谢无舟:“嗯”
鹿临溪:“要是入了埋伏,浮云他们是他的对手吗?”
谢无舟:“说不准。”
鹿临溪:“你真不出手?”
谢无舟:“嗯。”
鹿临溪忍不住把脖子向前伸了一些,好奇问道:“这都不出手,你后续要怎么圆啊?”
谢无舟笑得从容:“我自有办法。”
鹿临溪:“……我算是发现了,我这辈子吃过的饭都没您的办法多。”
谢无舟:“想学?”
鹿临溪:“这种忽悠人的办法,我不感兴趣!”
谢无舟似是没有听到这句话似的,仍旧带着那浅浅的笑意剥着手里的花生。
鹿临溪望着碗中越来越多的花生粒,陷入了一阵沉思。
她不禁想起昨天夜里谢无舟对她说过的话。
——鹿临溪,我有自己要去的地方。
——我已经绕过几次路了,你别太难伺候。
昨晚,她其实想过道歉,可那道歉的话最终没能说得出口。
她与谢无舟之间好像已经成为朋友了。
至少从好感度来看,她大胆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这样的。
可能正是如此,她才隐隐觉得,谢无舟不会需要她的道歉。
因为他们立场不同,要去往的“地方”也截然不同。
就算没有这一次两次的误会,将来也终究避免不了更大的分歧。
误会可以道歉,可若有一天所有的伤害都不再是误会的时候,她和这个大魔头之间又该如何收场呢?
鹿临溪想到此处,忍不住抬眼望向谢无舟。
其实,如果放下心中的偏见,这个家伙看上去真不像一个大魔头。
他身上似有一种,将什么都看淡了的闲适。
他对这世间一切,好像是无爱无恨的。
小说里说天道预言他终将灭世,可一个人要做一件事,总该有个理由吧。
谢无舟这样一个最不乐意顺人心愿的家伙,应该只会把什么天道、宿命一类的东西当做狗屁才对。
他为什么要执着于奔赴那天道预言的命运呢?
他就一定要复生天魔,让灾厄降临这个世间吗?
鹿临溪:“谢无舟。”
谢无舟:“嗯?”
鹿临溪:“你有想过,换一条路走吗?”
谢无舟:“……”
鹿临溪:“有没有嘛?”
谢无舟:“没有。”
鹿临溪耸了耸翅膀,埋头吃了两口花生,又喝了一口茶水。
末了,她若无其事地抬头望向窗外,仿佛自己刚才什么问题都没有问过。
得到这样的答案她是一点都不意外的。
反正她也只是忽然好奇,然后随口那么一问,就像每次问他愿不愿意出手一样,打从一开始就没抱半点希望。
她现在一点也不急,就像谢无舟不急着问她问题一样。
因为谢无舟说他已经绕过几次路了。
既然这些路都是为她绕的,她相信自己一定会找到法子,让谢无舟换一条路走的!
陆城的“妖物”已除,城中的夜晚陆陆续续有了人气。
客栈掌柜找人修补着二楼那巨大的窟窿,沈遗墨想要承担这份支出,掌柜的却是如何都不肯收下。
他说仙人分文未取,便为陆城除了那杀人的恶妖,全陆城都欠仙人的恩情。他这小店让仙人住过已是荣幸之至,先前不过是破了个窟窿,哪能用仙人的钱财修补呢?
掌柜的说着,还不忘把这十几日的房钱点清,尽数退还给了沈遗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