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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你的。”谢无舟淡淡说着。
分明身处同一个空间,可无论浮云、沈遗墨,还是那位玄云门的掌门,他们都对虞梦枝的话语没有半分反应。
温祝余向虞梦枝靠近了两步。
鹿临溪能够看见他在说着什么,却仍旧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音。
温祝余的话,不止她听不见,虞梦枝也没能听见。
那能够阻绝一切,却又无法被人察觉的结界,早在不知不觉间阻断了虞梦枝与温祝余交流的可能。
虞梦枝甚至不曾察觉,有那么一个人正在与她说着什么。
她只是静静看着谢无舟,在这没有任何言语的静默之中,任由绝望一丝一丝爬满了双眼。
忽然,她自嘲似的地轻笑了一声。
似是在笑这世上到底还是无人懂她。
记忆里那如水般温柔的眉眼,在那一刻被无边的怨恨彻底占据。
下一秒,鹿临溪看见了怨气。
怨气自蝶妖体内出现的那一刻,她想她大概明白谢无舟到底想做什么了。
他在虞梦枝最理智的时间里,阻断了虞梦枝听见温祝余劝解的机会。
她不知温祝余心中向着她,不知这一切或许可以善了,只知自己受到了谢无舟的欺骗,只知朝夕相伴了二十七年的丈夫听信旁人言语试探于她。
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一见如故的小姑娘,还有她轻信了的那个骗子……
此时此刻,那么多人守在这里,似是想要审判她想要犯下的恶行。
她心底的慌乱与无助,在这死一般的静默里,一点一滴蚕食着她的理智,又化作绝望与怨恨,彻底侵占她的思绪。
她似一个坠入了无边寒狱的孤魂野鬼,再也信不得旁人,再也见不得善意——她的眼前,将只剩下一条路,没有回头的余地,也没有第二种选择,只能不顾一切向前行去。
幻梦般幽蓝的灵光,裹挟着暗红的怨气,缓缓萦于虞梦枝的身侧。
寂静的四周,忽然有了声音。
“梦枝,回头吧……”
温祝余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忧、不忍,甚至是祈求。
可虞梦枝只是很平静地说了一句:“温祝余,你到底还是因为旁人怀疑我了。”
“……”
“你一定已经知道了我的计划,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是不是后怕极了?”虞梦枝说着,唇角扬起一丝凄然的笑意,“你的枕边人,在这二十多年来,一直谋划着一个与你心中正义背道而驰的计划……是不是很可笑?”
“……”
“你真正的仇人早就死了,你已经亲手报了当年的仇。”谢无舟淡淡说道,“如今玉山上有那么多无辜之人,他们根本不知当年之事,不该受到这种牵连。”
鹿临溪瞬间两眼一黑——真的没有什么商城道具,可以把谢无舟彻底毒哑吗!
这个反派真是太TM会说话了!
就这哪壶不开提哪壶,杀人一定先诛心的本领,全让他给懂完了!
他话音刚落,虞梦枝周遭的怨气便明显浓烈了几分。
“是啊,都是无辜之人,不知当年之事。”她不禁冷笑起来,“可是……我的妹妹就不无辜吗?仙门中人不分青红皂白将她杀害,这一切的真相,就注定要淹没在我的心底,永远不配被人知晓吗!”
“可以被人知晓,我可以……”
“温祝余,你别傻了。”虞梦枝咬牙问道,“你可以什么?可以为我说出真相,可以不顾自己的声誉,让这玉山中所有的人都听见我这三十年来一心想求的公道吗!”
“……”
“可是温祝余,你不是公道!”虞梦枝颤抖着声音说道,“从你说出一切真相的那一刻起,你就只是一个和妖族相伴了二十七年的仙门叛徒,你的话语,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重量!”
温祝余一时哑然。
虞梦枝不禁闭上了双眼。
她轻声说道:“温祝余,你连我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觉得你能帮我?”
温祝余:“你想要什么……”
虞梦枝:“我想要问问你,可还记得,我曾问过你一个问题。”
温祝余:“……什么问题?”
虞梦枝含着泪,柔声说道:“你师尊死的那一年,我问过你——你会记得自己除过的每一只妖吗?”
她轻轻问道:“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温祝余没有回答,他似是愣在了原地。
“忘了对吗?没关系,我一直替你记着。”虞梦枝说着,用那几近冰冷的语气,沉声说道,“你说——每次下山除祟,遇上妖邪聚集之地,所杀之妖没有上百也有数十,怎么可能记得住?”
“……”
“那时我说,我若杀了人,我会记一辈子。”她说着,紧握的指尖,嵌入了血肉,“你当时笑了,你告诉我——那不一样。”
“……”
“不一样,确实是不一样啊。”虞梦枝无声地笑了,“在你心里,妖就是更低贱的,不是吗?”
“仙门中人向来如此,你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她一字一顿,犹如泣血一般,缓缓说道,“但我不怨你……毕竟……我们……到底是不一样的……”
“……”
“你师尊离去时,你为他伤心了好久。”
“我真的好恨你为他伤心的模样,因为你的心伤有人抚慰,而我的心伤只配烂在永远不能对人提及的地方……”
“我也是从那时才发现,你我之间竟连这点公平都不曾有过。”
虞梦枝话到此处,周身已被怨气彻底笼罩。
“温祝余,你与我这一生……从未同路。”虞梦枝眼底的疯狂愈渐浓烈,她似忍不住想要质问,“你要我回头,回去哪里呢?”
温祝余:“不是,不是这样……”
虞梦枝:“我现在告诉你,我想要什么——”
“我要为妹妹讨一个公道,我要你我之间真正公平。”她沉声说着,满是绝望的眼底笑意凄然。
她问他,做得到哪一条?
他张了张嘴,这才恍然惊觉,所有的话语都比沉默更显苍白无力。
虞梦枝不再看他,只是抬眼望向楼外的夜空。
“你做不到,没关系……我想走的路,我会自己去走,想要的东西,也会自己去讨!”
“我要的公道,不是让所有人听见真相那么简单,因为听见,仅仅只是听见!”
“就算所有人都听见了,也没有人会在意,没有人会铭记,甚至没有多少人会理解……三十年前那只无名无姓的蝶妖是否无辜,于你们仙门而言一点也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你啊,温祝余!”
“所有人都只会在意你,在意你这个玄云门的掌门,竟敢瞒着整个仙门与妖结合二十七载!”
“你们仙门中人,向来如此,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真相不重要……因为,对你们而言,我们妖族……从来都是低人一等的……”
她说,她的妹妹就像一片枯叶,被风轻轻吹落,走得太轻、太静了……
那是她相依为命的妹妹,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见不得妹妹就这样走了……
“只有所有人在听见真相的那一刻,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才不会有人质疑,不会有人轻视——它将被铭刻在每一个人生命的尽头,再随着这些生命一同消散于天地之间。”
她说,只有这样,她妹妹的离去,才算得上触目惊心。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虞梦枝身上灵光大盛。
“师娘!!”
碧落阁四周天地灵气,皆于那一霎向她聚拢。
温祝余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止,却为那于空齐聚的天地灵气所阻。
“梦枝,不要!!!”
那一声呼唤,那么失魂落魄,好似沉入无望之海。
与之相随的,是一声微乎其微的,好似什么东西,轻轻碎裂的声音。
弱小的蝶妖没有催动阵法的力量。
答应帮她的人,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她。
那个庇护了她二十七年的人,挡在了她选下的必行之路上。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
早在她做下这个计划的那一刻起,她便想好了万一寻不到别的法子,这最后一步该要怎么走——
自毁内丹,十倍妖力。
总是足以催动这样一个阵法的……
那一瞬,一种极其可怕的力量,自蝶妖身上散发出来。
鹿临溪身上的禁制术法也在那一刻被这股力量冲开。
禁制解开的瞬间,似是失了灵力保护,一阵恨不得将她冻结的寒意,猛地撞入她的心间。
——那是一种孤寂至绝望的感觉,只一瞬便将她拽入至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