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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知道了,就算不伤心,也会遗憾吧。

她的泪光之中压抑着无法言说的期盼。

她所有的不舍与不甘,都在听见那个故事后,化作了彼此交织的喜悦与惶恐。

原来她夜夜苦等的那个人,早已在她身旁守了不知多少次轮回,如果他没有累,那么来生她便还会与他重逢。

她如今不怕自己等不到了,只是害怕他会厌恶这样看不到头的陪伴。

她想,她真是一个自私的人,竟会期待被一个不知姓名之人生生世世守护下去。

还好那一刻,她看见了他无比纠结的眼底,泛起了一丝释然的泪光。

他说那个散修不会累,只要还活着,就永远不会累。

天下之大,哪里没有大夫,可是散修每次受了伤,只想往医女家里跑。

有时真的相隔甚远,等他好不容易去到医女面前了,身上的伤也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医女不止一次说他爱折腾,受伤了在哪里治不好,非要大老远跑过来。

她总是一边捣着药,一边瞪着他,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他脑子有病——但凡再来晚一点,伤势都要痊愈了。

快痊愈了多好,要是伤得太重,他怕她担心,可要是没有伤势,他又找不到见她的理由。

他是真的不会累,只要想到能见她一面,再怎么跋山涉水都不会累。

因为他是真的有病,只有再见到她的时候能好起来。

如果可以,往后的生生世世,他都还想继续这样守着她。

不,往后不会再经常离开她了,因为他已经解除了她身上的诅咒,他可以安心陪在她的身旁,再也不用离开了。

易江倾轻声说着,不自觉伸出的双手似想牵起眼前之人,却又在将要触碰之时,露出了一瞬的迟疑。

只那一瞬,景明秋便已握住了他的双手。

“那么现在,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了吗?”

她说着,向他摊开了一只掌心,眼底含着知足的笑意。

那个夜晚,她终于得以将他名姓握于手中。

她说,她不怕了。

中秋那晚,她想去外头看看。

易江倾点头应着,问她累不累,要不要回屋休息。

她只摇了摇头,微微瑟缩着身子,借着淡淡星光,静静凝望着他的眼睛。

鹿临溪静静坐在树下,仰头望着屋檐上沉默对视之人,心绪不由为之牵动。

她不禁想,这样多好啊,景明秋不用再握着一块冰冷的石头,惦念着一个不再存于世间的人,独自于睡床之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景明秋说,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就算无从得知这样的失去,也再没有那样一个人陪伴左右了。

这或许也是谢无舟数千年来,深藏心底却始终无从得知的遗憾吧。

鹿临溪这般想着,下意识看向一直默默陪在一旁的谢无舟,他也望着檐上二人,心绪不知飘去了何方。

可那样的恍神似也只有一刹,他还是和从前一样,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缓缓收回目光,与她四目相对。

那双好看的眼眸不再似从前那般寒凉,它在不知不觉间有了许多曾经没有的色彩,比如此刻那满是温柔的浅浅笑意。

她有些好奇地问道:“如果玉山那一晚,你没有在乎我的感受,如果我不曾去到你的梦境,你就那样一直忘下去了,我们之间会怎么样?”

“我想过这样的如果。”谢无舟凝视着鹿临溪的眼睛,轻声说道,“我一定会把你伤透了,你会恨我,我会把你错过了。”

“然后呢?你会怎么看我?”

“我不知道。”

鹿临溪抱起双膝,望着天边的星星,回忆着那个万千蓝蝶振翅于空的夜晚。

她轻声说道:“那天夜里,我让你撤下防御,是因为我以为这样可以触发你留在我体内的那股力量……我当时真的太想做点什么了,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那股力量不能阻止阵法启动,能把浮云和沈遗墨救下来也是好的。”

“我知道。”

“那你知道,它不会被梦境触发吗?”鹿临溪忍不住问道。

“知道。”谢无舟轻声应着。

“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我?”鹿临溪好奇地追问着,“一个承诺对你而言有那么重要吗?你不都已经拒绝过我一次了?”

她还能记起,红色灵光于身侧坍缩的那一瞬,谢无舟看似平静的眼底,暗涌着复杂到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有一个问题,她早就想问了:“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谢无舟一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避开她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向远方静静望去。

他想了很久,才给出了一个答案。

他说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那一刻的思绪很乱,乱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很久没有那么心烦意乱过了,那样的烦乱让他感觉世间所有都是陌生的,哪怕自己坚定的道路,也不再似从前那般清明。

他不太确定,却又似乎真有那么一瞬,委屈得想要问问她,原来这世间的朋友都是那么做的吗?

她本就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像他这样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有什么不对吗?

为什么他已经让步这么多了,她还是要命令他、威胁他,试图用他们之间的关系掌控他的选择。

他真想问问她,到底想要自己让到哪一步,她才能像从前那样,明明把他当做坏人,却还是愿意留在他的身旁。

太奇怪了,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竟然会想把一只天天和自己作对的,来历不明的,明显站在天界那头的鹅留在身旁。

她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可以轻易影响他的情绪?

他分明早已戒掉了那些只会让人脆弱的东西,她凭什么让它们回来了?

他想,他是可以无视她的愤怒与痛苦的,她该为自己没有分寸的越界尝到相应的苦痛。

失望也好,憎恨也罢,是她自己不自量力,妄图改变他的。

他真的想好了,朋友而已,不做就不做吧,反正从前没有过,以后也没必要有。

可最冰冷的话分明已经到了嘴边,却还是在看见她眼中泪光的那一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那日拒绝了她,之后的一切会变成什么模样。

玉山将毁,两界通道开启,他的计划会顺利进行下去。

他大概会把她抓起来,每日都去看看她眼底的厌恶与憎恨,听她的大声咒骂,或感受她无声的反抗。

但这世上也许根本没有那种如果。

那一刻他就是心乱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说再也不要和他做朋友了,他好像除了听她的话,除了遵守那个诺言以外,便再想不到任何方法可以稍稍弥补她对他的失望了。

他所做出的选择,甚至可能根本算不上一个选择。

那不过是一种本能,一种在快要失去她的时候,不顾一切也要挣扎着将他驱使的本能。

这样的本能,见不得她伤心难过,更不允许他不听她的话。

他注定会那么做,注定要在过往与她相识,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活到与她重逢的那一刻。

如果那一刻,他选择坚定了自己的道路,那么当年的他又要如何离开那片血海,他的手中又为何会有她的一瓣灵根?

他说,他是一定会想起她的,只要他们曾经相遇过,他就不可能一直遗忘下去。

鹿临溪望着谢无舟,似有千般滋味落在心头,却难以言说,又无从分辨。

她终于知道那一刻他在想什么了。

原来那时的他那么生气,又那么委屈,就像一个和朋友吵架了的幼稚鬼。明明感觉错的不是自己,明明真把她在心里骂了个遍,明明气得理智都离家出走了,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挽回那个无理取闹的她。

其实他没有错,她也没有无理取闹,确实只是不同路罢了。

还好,他们命中注定是要同路的。

正如他曾经说的那样,改变他人的命运,或也只是既定命运的一环。

她去到他的过往,是没有如果的必然。

鹿临溪循着谢无舟的目光望向了天边的繁星,短暂沉默后,她向他轻轻挪了些许,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他修长的手指。

她想,也许早在那时,他就已经十分在乎她了。

那样的在乎,也许出于本能,又也许确实是她努力争取来的。

不管怎样,那些被忘却了的遗憾,最终得到了填补。

就像小说里未得善终的故事,在主线发生变动后,迎来了一个全新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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