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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小芸缓缓睁开双眼。

心底的恨意,眼中的执着,竟都在这声似是关切的问询下溃不成军。

田小芸不由得陷入了一阵恍惚。

由生到死从未被善待过的无望之人,从不知道自己竟会承担不起一丝陌路人的善意。

她沉默良久,再也擒不住眼底的泪水,先是压抑低声抽泣着,而后再也止不住地崩溃大哭。

她说她做不到。

她说,如果她能早一点认命,如果她能乖乖留在赵家,她就不会害死她的娘亲了。

可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

就算拉再多人为她与娘亲陪葬,她也不知自己如何才能好受一点了。

她说自己好像是生是死都只是被人推着往前走。

她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机会。

就连复仇,都不配手刃仇人……

田小芸哭了很久,谢无舟只是在一旁静静听着。

等到她泪尽了,连哭的力气都失去了。

他才又一次开口说道——

“如果你想自己选一次,我可以给你别的选择。”

他的承诺不变,只要她愿意,他仍可将这名录记载之人赶尽杀绝。

为了让那些人也感同身受,他不介意当着他们的面,将他们的至亲至爱先行残杀。

不过他一向不替旁人背负任何因果,这番罪孽需得由她自己承担。

而这一切的后果,是今后再入不得轮回,魂魄永世被缚于此。

第三个选择。

他会给她足够的力量,让她可以轻易去做包括手刃仇人在内的任何事情。

但禁术所限,这份力量只能维持三日,每日只可以去往一个地方,并且子时之前必须归来。若未遵守约定,便会失去所有力量。

三日之后,禁术反噬魂魄,她将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谢无舟在一旁寻了大树靠坐下来。

没有人催促田小芸做出选择。

她目光涣散地望着月亮,静默得仿佛从未来到过这个世上。

时间像被静止了一般,却又仿佛过了很久。

鹿临溪不清楚自己身上的禁制是何时解除的。

气氛太过沉默,她轻手轻脚走到谢无舟身旁卧好,半点声音都没敢发出来。

夜太深了,鹿临溪没能撑住,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又在一声远方的鸡鸣之中惊醒过来。

月光是悄悄溜走的。

天色将明之时,田小芸在有限的范围里,做出了属于自己的选择。

她不怕禁术反噬,不怕在这天地间消散无终。

有些事,哪怕注定魂飞魄散,她也想亲自去做一个了结。

反正她这一生命如草芥,是生是死早已无人在意。

多么低贱的魂啊,竟也能拿去换一个公道,怎么想都是老天垂怜。

谢无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撤下四周的结界,将一道灵光度入了田小芸的魂魄之中。

除此之外,他还给了她一片泛着淡淡灵光的雪色花瓣。

鬼魂之身,一向见不得日照,且携有常人避之不及的阴气。

此物可替她遮蔽日光,隐匿自身气息,只要随身带好,便可与常人一样行走在日光之下。

末了,他衣袖一拂,为她换上一身寻常衣裳。

最后叮嘱了一次:“记住,每日只可去一个地方,子时之前必须回来。”

田小芸跪下身来,默默磕了三个头,一声不吭地离开了这座荒山。

鹿临溪望着那个纤瘦的背影,一时不知该不该为她感到高兴。

今日天晴,太阳会从东边升起,久违地照亮她前行之路。

可是,这会是一个对的选择吗?

“谢无舟,她真的入不了轮回了吗?你不是答应过我……”

“我骗她的。”谢无舟应道。

“啊?”

“若三日之后,她杀孽不深,仍可重入轮回。”

鹿临溪好奇问道:“为什么要骗她?”

“这世间之事,代价越沉,决心越重。”谢无舟轻声说道,“她想了一夜,仍要这么选,证明这是她最想要的结果。”

“那要是她最想要的结果是让所有人都去死呢?”鹿临溪认真问道,“你也决不食言吗?”

“她不会那么选。”谢无舟说着,揉了揉大鹅的脑袋,“她若真这么想,在名录书成的那一刻,就已经向我点头了。”

鹿临溪向后缩了缩脖子,仰头望向了天边渐渐燃起的朝霞。

三日……

那个被世道弄得遍体鳞伤的寻常女孩,在拥有左右他人生死的力量之后,会亲手杀掉多少人呢?

“我们不跟去看看吗?”鹿临溪忍不住小声问道。

“麻烦,懒得动。”谢无舟说着,漫不经心地瞟了鹿临溪一眼,嘴角带着几分笑意,淡淡说道:“你可以自己跟去。不过这杀人的场面,应该不适合你这样的小仙鹅吧?”

鹿临溪:“……”

虽然好像被鄙视到了,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

她向来胆子不大,连电视剧里人物处理伤口的画面都不太敢看,这种要出人命的热闹确实还是不去凑合比较好。

“仔细想了想,我还是待在这里好了。”鹿临溪扑扇了一下翅膀,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嘴硬道,“不过我不是害怕哦,我这是为了盯着你!”

“你随意。”谢无舟说罢,闭上双眼,最后留下了一句话,“你要是饿了,记得吱一声。”

“我谢谢你啊!”

大鹅扭头望向别处,一时也不再多说什么。

鹿临溪不由得叹了一声。

她想她大概知道谢无舟为什么要那么做了。

他以帮忙为由,让田小芸冷静下来,慢慢回想心中所有的仇人。

却又偏要故意问她,这些人若是死了,能否消解心中仇怨。

在漫长的思考中,田小芸想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恨的每一个人,却不曾想过杀了他们之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或许,大多时候恨就是如此,轻易便能蒙住一人双眼。

如果你只给她一个选择,但凡这个选择能助她哪怕一点,纵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也心甘情愿。

她不会在意这是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因为她根本没得选。

如果一个人从来不曾有过选择的机会,又怎会想过什么才是自己最想要的。

若是不知自己想要什么,那么拥有无边力量的她必然在仇恨的驱使下彻底失控。

三日之限,原是要她想明白,心底最无法释怀的执念来自何处。

或许这样的选择很艰难,可越是难以抉择,越能证明一个人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这三日时间,是田小芸自己抉择命运的时间,旁人帮不了她任何,只能静静等待最后的结果。

第一日,田小芸去往了云县的方向。

回来时带着一身血气,目光几分空洞,眼底恨意未消。

第二日,田小芸去往了陆家村的方向。

回来时仍是一身血气,眼底除却恨意,却又添了几分茫然。

她手里攥着那支陆青明送她的簪子,沉默地看了很久很久的月亮,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第三日,田小芸没有早早出门。

她在没有石碑的坟边坐了很久,那小小的坟包上长满了杂草,无人帮忙清理,就像她那不被重视的一生。

如今赵家和田家都应遭了报应,田小芸还剩下一次机会,不管怎么想,她明日都该去找那个负心汉了。

可田小芸茫然的神情,让鹿临溪忍不住要去怀疑——她会不会舍不得杀那个男人。

烈日当头之时,田小芸终究动身了。

她扔下了那支簪子,走的依旧是去往陆家村的方向。

鹿临溪忍不住仰头去问谢无舟:“她会杀了陆青明吗?”

“你很希望他死?”

“他该死!”鹿临溪认真说道,“如果是我,我一定杀了他!”

田小芸生来命苦,从小到大没被旁人爱过。

她那么单纯,又生在那么苦的家庭里,注定是一块糖就能哄好的女孩子。

陆青明嘴上那点爱意让她小心翼翼护在心底,可到头来得到的却是最残忍的背叛与污蔑。

那份逼疯了田小芸娘亲的伪证谁都可以做,可唯独不能是他来做。

如果命运是一口不见底的深井,旁人只是将她推了下去,陆青明却是亲手为她合上了井盖,堵死了她对人世间最后的念想。

鹿临溪这般想着,没忍住冲到那支簪子面前,狠狠踩了几脚。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着。

黄昏之时,田小芸回来了。

这一次,她身上没有一丝血气,只是湿透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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