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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风道骨。
很奇怪,她竟然在一个炮灰配角身上看到了这四个字。
四十四岁,早已不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仍不难看出这位掌门年轻之时有着一副十分出众的样貌。
岁月虽不曾宽待于他,却也为他沉淀出了一种很特别的气质。
简单来说就是,很符合她对仙侠文里主角心中最好的那种师尊的想象。
这让她对温祝余的第一印象意外地很好。
他静静望着爱徒自山下带回的妖族,目光分外沉静,没有一丝愤怒,只是在短暂沉默后自嘲似的轻叹了一声。
只那一声轻叹,好似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好像对此并不感到多么意外,眼底深藏的,只是道不尽的苦涩,和一丝说不出口的不甘。
正因如此,他没做任何盘问,只是望着谢无舟,轻声问了一句:“遗墨,说有办法能引你师娘来此的,可是你的这位朋友?”
沈遗墨皱了皱眉,刻意逃避似的,一时没有应答。
可无论他如何逃避,有些事都已到了必须面对的时候。
谢无舟:“正是在下。”
温祝余:“如何传信?”
谢无舟:“夫人给了我一只灵蝶,只要以我的灵力成书,再让灵蝶带走,夫人见了自会应约。”
温祝余:“内容为何?”
谢无舟:“掌门若放心不下,可亲自拟定。”
温祝余:“……”
有风自楼外轻轻吹着,像是一阵阵轻声的催促。
温祝余沉思片刻,低声说道:“今夜亥时,碧落阁见——就这样写吧。”
沈遗墨:“师尊……”
谢无舟淡淡看了沈遗墨一眼,默不作声将灵力凝于指尖,于身前半空写下八字——今夜亥时,碧落阁见。
掌心灵光闪过,一只蓝色灵蝶自光中飞出,萦着那由灵力写下的文字绕了几圈,直至将其尽数吸入体内,这才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
末了,他目光望向温祝余,淡淡问道:“夫人修为了得,掌门不打算多叫些人?”
“无需再叫旁人。”温祝余说着,朝沈遗墨看了一眼,“遗墨,你留在此处,陪我一起等等你师娘。”
“是……”沈遗墨低声应道。
“无关之人,散了吧。”温祝余说着,回身望向了窗外。
这怎么行啊!
鹿临溪一下就急了。
就这师徒两人?能够搞定虞梦枝吗?
真不是瞧不上这俩的战力啊,主要他们和虞梦枝也太熟了!
虞梦枝那么会演,万一几句话就把他们说心软了,表面含泪悔改,背后继续搞事,那不就白折腾这一趟了吗?
鹿临溪:“我们怎么就是无关之人了呢?”
浮云:“小溪?!”
“温掌门,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家事啊!”鹿临溪大声说道,“如今各门各派皆派人齐聚玉山,那来得可都是年轻一辈的翘楚,是人间仙门未来的希望啊!若是出了什么差池,玄云门担得起吗?”
她话说到此处,沈遗墨的脸色已是十分难看。
那样的难看,不是愤怒或难堪,而是近乎惨白的挣扎之色。
鹿临溪一时有些愧疚,但嘴上的话仍是没有停下。
“温掌门,我知道你想私下处理这件事,想给你的夫人一个退路,可这世上的事,往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说着,扑扇着翅膀往前冲了几步,仰着脖子认真说道,“掌门信不过门下弟子,不希望再有旁人知道此事,那我们这些早就知道实情的人,总该有资格留下来吧?”
鹿临溪忽然开口的那一刻,沈遗墨明显有在害怕事情会被闹大。
此刻听她如此一说,他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温祝余沉默许久,沉声问道:“你们留下,当真不会伤了她?”
浮云闻言,也连连点头:“掌门,我与夫人虽说相识不久,但她待我一直很好,我也想留下来劝劝她,我绝对不会伤害她的!”
鹿临溪拍了拍自己的翅膀,摆出了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我修为很低的,肯定也伤不了夫人的。”
下一秒,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谢无舟。
谢无舟沉默片刻,低声说道:“若非万不得已,我只求自保,不会主动伤人。”
温祝余叹了一声,一时不再多说什么。
窗外的天色一点一滴暗了下来。
沈遗墨一直恭恭敬敬站在温祝余的身侧,眼底虽似有着千言万语,却始终忍着只字未提。
浮云抱着鹿临溪坐在一旁,想要说话又不敢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
谢无舟抱臂靠站于楼梯拐角处,安静得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
这样的沉默不知保持了多久。
温祝余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其实,我一直知道,你师娘心里有恨。”
他的语气好似一声轻叹,轻得仿佛一阵风吹过,都能将这话给吹散了。
沈遗墨不由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师尊早就知道?”
“若说早,也不算太早。”
温祝余说着,话语里似有几分苦涩的笑意。
他说,有些事在心里埋得太久了,久得半辈子都消磨掉了,久到他以为只要不去提及,也就不用再去面对了……
可到头来才发现,埋在心头的刺,永远都是碰一下,疼一下的。
鹿临溪好奇地仰起头来,小声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留她在你身侧?”
“因为我不相信,我和她之间的一切都是假的。”温祝余的语气十分平静,好似早已无数次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二十七年,她若心里从来没我,我又怎能无知无觉……”
他话到此处,目光多了几分迷离,似是陷入了一段过往。
他说,二十七年前,他才十七岁。
在那段愈渐遥远的记忆里,他依稀还能看见,有一个曾经的自己,在最轻狂的年岁里,遇上了那个最难割舍的妖。
他几乎是一眼认定了她,哪怕深知人妖有别,能与她共度短暂的一生也算足矣。
如此回想起来,他与虞梦枝之间,从相遇相知,到决意相守,似乎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
她是那么温柔、那么善良,而又那么的美丽。
他本也是天之骄子,却仍在她面前一次又一次感觉自卑。
她有不败的容颜、长久的寿数,而他终究会老、会死,甚至为了长久的相伴,这一生都只能与她有名无分。
即使如此,她仍要为他委屈自己,隐藏身份自囚于玉山之中。
他不止一次问她,后不后悔,想不想走。
只要她后悔了,他就还她自由。
可她从未说过后悔。
她只说过,她是个贪心的妖精,只这一生不够。
往后的生生世世,她都要将他寻到。
他信了,信了很久很久。
与她成婚的第四年,他的师尊于门中仙逝,他成为了玄云门新任的掌门。
师尊的离去,让他感到无比痛苦,但站到了至高处的他,终于可以更好的保护她了。
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生来就比旁人敏感几分。
所有人都说,师尊走得无病无痛,必是登仙之兆。
是他非要私下调查的。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师尊的颅内,发现一个微小的、残破的卵壳。
其实,他没能寻到卵壳的来处,等得时日久了,便也渐渐忘了。
可偏偏就在三年后某一日,他看见自己的枕边人,将一颗蝶卵偷偷埋进了一处地底。
那是他这一生,第一次感觉天快塌了。
他寻了一个借口,短暂离开了玉山一段时间。
他有多想问问她为什么,就有多害怕问出这三个字,他们之间便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他于人间隐姓埋名,疯了似的四下寻觅,几乎翻遍了记忆中师尊曾经走过的每一个角落。
终于,他听到了一个传言。
玄云门的仙人,曾经杀过一只蝶妖。
那一刻,他终于能够确信,记忆之中所有似梦境般美丽的意外,都只是她为复仇刻意编排下的假象。
可这一切那么像真的,像到他根本分不清。
后来,他回到了玉山。
他的妻子仍是那般温柔美丽。
她靠在他的怀里,轻声诉说着心底的思念与担忧。
她求他,下次不要再外出那么久了,如果真有什么要事,能不能将她一同带上。
她说一生太短,她怕他们之间的回忆,不足以支撑她将他再次寻到。
多么温柔的耳语,他分明不敢相信,却又忍不住想要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