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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她一脸认真地告诉鹿临溪,她一点都不害怕被骗——出来寻死嘛,总是什么法子都要试试的。
如果他们有好的法子,她很愿意试上一试。
可岛上有规矩,族人不得擅离,她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的,实在是不好回去了。
鹿临溪不由诧异:“为什么不敢回去啊?你连死都不怕,还怕受罚吗?”
未离:“我不怕受罚,只是一旦回去,再想出来就很难了。”
她说着,换了个双手抱膝的坐姿,眼底浮现出一丝很淡很淡的无奈。
无启国阻止族人离岛的方式很简单,谁要是想跑就直接杀了带回岛内,随便找个地方扔下,这样在醒来之前就没机会跑了。
她已经忘记自己当初是怎么逃出来的了,只记得自己尝试过很多次,而她的族人为了省事,每一次都会下狠手,所以只要出逃失败,她就会睡上很久。
浮云:“你的族人……不劝劝你吗……”
未离:“为什么要劝?大家活着已经很累了,哪有多的精力做别的事情?”
浮云一时失了言语。
鹿临溪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二十一世纪社畜发言,真实得让人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短暂沉默后,她好奇问了一句:“我看你挺有精力的,你的精力是哪儿来的呢?”
很显然,这个问题把未离问到了。
她微微歪了歪脑袋,目光一点一点迷离起来。
未离想了很久,似是想要回答这个问题,直到最后拧紧了眉头,也没想出一个答案。
她摇了摇头,很实诚地说了一句:“不知道。”
她说她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她想不出属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与生俱来的永生,并没有给无启人带来任何好处,他们一直以来都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仿佛是因为没有死亡,所以连带着生也失去了意义。
浮云:“我听不懂……”
“没关系,你不是第一个听不懂的人。”未离无所谓地笑了笑,反问道,“出来以后,我见过了很多人,也看过了很多事,外面的世界比我想象中精彩太多,所以我也偶尔会想,反正生命都漫长得没有终点了,只要我想,那么我一定可以无所畏惧地试完所有想试的错,做完所有想做的事……我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死亡呢?”
鹿临溪忍不住点了点头,好奇道:“对啊,你都这么想了,为什么还会想死呢?”
“想是这么想,可我做不到啊。”未离淡淡说道,“既然生命没有终点,那么事情不就什么时候做都可以了吗?既然什么时候做都可以,又何必急于当下?若不急于当下,那又要何时开始去做呢?”
“因为生命没有终点,我不怕犯错,我可以随便犯错,因为我知道我可以重新来过,我有无数时间和机会可以改过。既然如此,那我岂不是什么错都可以犯?如果什么错都可以随便犯,那对我来说‘对’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她说着,眼里疑惑越来越深。
“我活了很久很久,我的族人们也活了很久很久,我们记不得最初自己是什么模样,又或许我们真就如同‘无启’二字,根本不曾拥有过最初,也不会走到最后……”
她说,她活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活着就像是一种本能,无法丢弃,却又无法给她带来任何。
她该是没有精力的,她应和其他族人一样,日复一日浑浑噩噩的活着——大家都是这样过的,她没有理由和大家不一样。
可她忽然就开始想死了,就连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也完全记不清楚了。
她只知道,她一个人想了很久,她试图在族人身上得到答案,可所有族人都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思考。
大家都活得那么辛苦,好多人动一下都觉得很累了,只愿像烂泥一样躺在一个地方,反反复复睡睡醒醒——而她竟然还能思考。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奇怪得她自己都感到费解。
只是这样的思考,让她渐渐开始害怕。
她怕在这漫长的生命里,她所思考的这些问题,最终都会在无法窥见答案的无始无末中变得毫无意义。
她忽然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哪怕身旁没有任何人这样觉得。
她不禁告诉自己,无启没有死亡,她必须去往未知的天地寻找死亡。
所以她来到了外面的世界,看见了外面的人,看见了死亡,也看见了许多她难以理解却分外羡慕的东西。
那些东西似乎是她一直在追寻的意义——活着的意义。
可它太虚无缥缈了,她无论如何都抓不到。
她想了很久,无论如何也没想明白它到底是什么。
外头的人好像都懂!
她和他们之间唯一的不同就是她不会死!
所以她想,要是她也会死,是不是就能找到答案了呢?
“额,这两者间真有什么关联吗?”鹿临溪感觉自己脑阔有点晕晕的。
她好像是那个《武林外传》里的姬无命遇上了吕秀才,现在满脑子都只剩下了“我是谁”三个大字。
她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被眼前这个无启人绕进去了。
而未离冲她眨了眨眼,有些不太确定地轻声说道:“也许,正是因为生命短暂,对与错都有了意义,喜怒哀乐才更铭心刻骨吧?”
她说她太想体会那样的感觉了,那是无启人永远无法体会到的,被死亡赋予的生命的意义。
鹿临溪愣了一会儿,她算是明白了。
这个无启人并不知道死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只是想要通过寻死,去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真是令人担忧的精神状态呢。
鹿临溪这般想着,忽然发现一旁的浮云已不知何时垂下了眼睫,仿佛是被未离这些话勾起了什么伤心事。
想死的人死不了,想活的人没命活,再这样下去,她们之间总得疯一个。
为了结束这个深奥的话题,鹿临溪连忙打断了未离对死亡的期盼。
鹿临溪:“我们先不说这个了,先前我说的交易,你怎么看?”
未离:“我还是不敢回去。”
“你别怕,我们保护你,绝对不会让你被族人困住的!”鹿临溪十分诚恳地向她承诺道,“真要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们背也把你背出来,你下次醒来绝对在外头,不在里面,行不行啊?”
未离蹙着眉头沉思了许久,终于做下决定,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看了看大鹅,又看了看谢无舟,无比认真地说道:“先说好,无启没有不灭之法,你们一定会失望的,可不管失不失望,你们都得依约杀了我。”
“嗯嗯嗯!”鹿临溪小鸡啄米似的点起了头。
未离弯了弯眉眼,脸上露出了一丝很浅的笑意。
她缓缓闭上了双眼,白色灵光自眉心亮起,似是正在感应着什么。
好一阵静默过后,她睁开双眼,伸手指向了某一个方向。
商船在不久后转了向,远航的人终于不再彷徨于茫茫大海之中。
出海那么多天了,鹿临溪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于甲板之上,望着夕阳渐渐落入海平线,看到海天相接处的海水被那余晖烧灼得如火般艳红,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她都没想过,这一切竟然可以这么顺利,顺利得让她有些恍惚了。
她忍不住问谢无舟:“那个无启国真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吗?”
谢无舟思虑片刻,淡淡说道:“非妖非魔,不老不灭,确实只能是某种东西将她变成了这副模样。”
鹿临溪:“那就是说,浮云真的有救了!”
谢无舟:“可你不觉得奇怪吗?”
鹿临溪:“什么意思啊?”
谢无舟见她不解,伸出食指在她脑门上轻轻点了几下:“如果她没有说谎,那么永生于无启人而言,不像恩惠,倒像是一种诅咒。”
鹿临溪不由瞪大了双眼。
“你最好不要期待一个会诅咒人的东西,真能救下你的姐妹。”谢无舟说着,低眉看了鹿临溪一眼,沉声提醒道,“就算它能,这其中的代价,也未必是浮云付得起的。”
鹿临溪:“要不要这么悲观啊……”
谢无舟:“这不是悲观。”
不是悲观,是现实对吧?
鹿临溪好不容易松掉的那口气,忽然一下子又被提回心头了。
她忽然有点害怕了。
先前不去细想都没太注意,未离口中的那个无启国似乎真的非常诡异。
所有人都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看不见过去,望不到未来,既无法生育,也不能死亡。
那座岛上有规矩,不知是谁定下的,总之任何人都不得离岛。
如果有人想要离开,都会被打“死”丢回岛内。
听起来好像一点人性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