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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记得娘亲,也只是因为她答应我的事没有做到,她说会去接我回家,我没等到她,所以怨了她很久很久,直到离开那个地方上千年后,我才辗转得知她早已死在九重云台之上。”

谢无舟说着,淡漠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中一众仙神,似笑非笑地问道:“听说她犯了罪,有没有谁还记得当日之事,能不能告诉我,她到底是犯了怎样的罪,才会死在那么重的雷刑之下?”

那一刻,大殿之中鸦雀无声,众仙一时面面相觑。

谢无舟若无其事般把话继续说了下去:“别紧张,我只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毕竟我那时还小,确实不怎么记事,等我记事之时,又已堕入魔道。魔嘛,心性凉薄得很,什么爱啊恨啊,早在那一千七百多年的挣扎求存中消磨殆尽了,更别说身子里还藏了一个天魔,真是没什么心思再去追究往日恩怨了。”

他自嘲似的说着,故意将“那时还小”与“一千七百多年”咬得重了一些。

语气好似云淡风轻,实则却在提醒天帝与一众仙神,他们如此憎恶的“魔”究竟因何而来。

话至此处,天帝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

谢无舟却是忽然笑着摇了摇头,多少有些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天帝要赐我恩泽,我说这些做什么?”

下一秒,他很是好奇地问道:“我都忘记问了,天帝打算如何弥补我?”

天帝沉声说道:“只要你舍下魔尊之位,剔去魔骨,洗尽魔髓,便仍是神族中人。你既是承渊之子,若是愿意回归天界,必定享有比魔界之主更高的尊荣。”

“我没理解错吧?这是要我废去一身修为,换回本就应该属于我的一切?我还当‘尽力弥补’会有多尽力呢。”谢无舟一脸不屑地轻笑了一声,“说到底,天帝一句委屈了我,就想将这一切算了,你们神仙说话做事可真是好轻巧。”

“数千年前,你叛离神族成为魔尊,纵容魔兵屡次进犯两界通道,如今吾愿给你一个回头的机会,你还想如何?”

“我不想如何。”谢无舟淡淡说道,“只是忍不住提醒一下,你们天界的尊荣,也就只有你们天界中人自己在乎。”

“景澄!”天帝不由皱眉,沉声喝道,“你别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你开口闭口叫的名字,于我而言却是陌生得很。”谢无舟语气依旧平淡,似是漠视了天帝的怒意,“我劝你,不要妄图用一个名字,将我归入你的麾下——没有看清我身份的人,从来都是你。”

“你!”

“你是天帝,执掌天界,我是魔尊,亦可统领群魔。”谢无舟说着,缓缓站起身来,看向天帝的目光中满是不屑,神色更是愈渐冰冷,“我,谢无舟,本就应当与你平起平坐。今日我愿纡尊降贵坐在此处,皆因天魔也是我必须铲除的敌人,你别真以为我能看得上你施舍的‘恩泽’。”

谢无舟的声音不大,只是以灵力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话语中没有半点怒意,语气更是分外冷静,仿佛只是在告知众人一些不争的事实。

这样的态度,无疑触怒了那高高在上之人。

“谢无舟!你当真是执迷不悟!”

天帝话音刚落,殿中不少仙神已将灵力运起,无数双眼睛警惕而又嫌恶地望向了那个目中无人的狂妄之徒。

只一瞬,红色的灵光便已悄然笼罩了整个大殿,几近入骨的寒意似要将此地冰封一般,让人不得不运灵抵御。

突如其来的剑拔弩张,吓得鹿临溪连忙站了起来,两步跑到了谢无舟的身旁。

沈遗墨起身上前,沉声说道:“父帝,明日蜃楼之约,还需魔尊与我一同前往,否则人间必将生灵涂炭。”

此言一出,殿内一时静默无声。

天帝缓缓闭上双眼,似在平复心绪。

鹿临溪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这老东西坏得很,开口闭口天下苍生,最终不也还是要被“生灵涂炭”绑架吗?

他知道谢无舟不可能答应他提出的条件,但他一定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一个孤立无援、命不由己的负伤之人,竟敢在那么多仙神面前这般与他说话。

他此刻一定被气得不轻,新仇旧怨怕是都在心里乱窜呢。

哎,早说过了,不要和谢无舟做口舌之争。

现在知道头疼了吧?

真是活该!

这家伙不占理的事都嘴硬得厉害,遇上本就占理的事还能争输了不成?

鹿临溪正在心底吐槽呢,便见天帝睁开了双眼,一手微微抬起,又轻轻向下压了几分,显然是在示意众仙收起灵力。

真别说,看上去还挺有逼格。

但是鹿临溪见过这家伙被打到披头散发在地上吐血的狼狈模样,一时就真的很想对他说上一句——哎哟,我求求你真是别装了,我都看不下去了!

不过她肯定是不敢说的,她现在就是一只三万灵根的鹅,要尽可能的低调,才能活得长长久久。

再之后,这场宴会继续办了下去,所有人都努力装出了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

天帝虽是失了些许面子,但也确实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无论当年真相如何,承渊之子景澄都是自己执意叛离天界的,等到天魔消散之时,无论天界如何对他,都算得上师出有名。

鹿临溪本以为谢无舟会衣袖一挥,在众人目光之中潇洒地转身离去,可他竟然若无其事地重新坐了下来。

她愣了一会儿,蹲下身子凑至他的耳畔,压低声音小声问道:“我们不走吗?”

谢无舟只是笑了笑:“你多吃点。”

鹿临溪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有人这样啊,那么多双不友善的眼睛往这盯着,一个个恨不得过了明日便将他生吞活剥,他却一点也不在意,只想让她多吃一点。

吃什么吃,胃口早被某些老东西倒没了!

她摇了摇头,说自己不吃了,拉着谢无舟起身走出了那压抑的大殿。

来时好辛苦才爬上来的长长阶梯,走时只是用了一个术法,便已大摇大摆来到阶梯之下。

鹿临溪回头看了一眼那金光笼罩下的辉煌宫殿,一时咬了咬牙,忍不住“呸”了一声,扭头走在了谢无舟的前头。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那老东西要不是沈遗墨的亲爹,我举双手支持你直接杀了他!我看见他就来气,他装什么装啊,虚伪得我要吐了!”她咬牙切齿地恨恨说道,“要我说,他才不配和你平起平坐,他就该被你揍得像狗一样,爬在地上求饶!”

鹿临溪大声说着,旁侧路过的仙侍虽不知她在说谁,却都向这边投来了惶恐而又诧异的眼神。

这一道道目光,让她下意识压低了音量:“总之太可恶了,我恨不能把他丢进血海里!”

谢无舟见她这般气呼呼,又怂兮兮的模样,一时不由失笑。

“你别为了我委屈自己,东西再好吃,也要心情好,吃起来才会更香的!”鹿临溪边走边说,“再说了,那些东西于你修行无益,我一个人吃总觉得缺点意思!”

“我不委屈。”谢无舟解释道。

“那些迂腐的神仙没一个讲道理的,他们想废了你的修为,还觉得那是一种恩赐,你不接着就是不识抬举!”鹿临溪皱眉问道,“你这都不委屈?”

谢无舟:“习惯了。”

鹿临溪:“……”

是啊,习惯了。

无非都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也早该习以为常。

当年一则天道预言,让他背负了那么多年灭世魔头的骂名,如今好不容易真相大白,他也依旧被当作自甘堕落之人。

谢无舟一早便知晓了当年真相,可他摆脱天魔的计划曾经铺得那么大,却不曾有一星半点是为揭露真相铺陈的。

他一直都明白,偏见是这世上最难消除的东西。

若非如此,玉山之上那只蝶妖也不会以那么决绝而又极端的方式倾诉世间的不公。

那么谢无舟呢?

他是否也曾厌恶过这样的不公,也曾在意过旁人的误解,只是后来习惯了、清楚了、明白了,这一切就算执着也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结果,所以不再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念想了?

鹿临溪咬了会儿唇,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你不委屈,我替你委屈。”

她说着,有些沉闷地走在了前头,却没有松开谢无舟的手。

谢无舟跟在她的身后,陪她走了许久,见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很是茫然地四下张望了一圈,这才笑着为她指了指回去的路。

鹿临溪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最终还是顺着他指的方向一路回到了紫冥殿。

此处不再有结界阻拦,进出都可以如此光明正大,多少让她有一点不太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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