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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临溪站定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过神来。

仔细想想,初遇那次,这大反派确实也是瞬移般来到自己身后的。

她深吸了一口长气,心情复杂地仰头朝谢无舟望去,想要抱怨点什么,张了张嘴却又感觉脑袋空空的。

短暂沉默后,鹿临溪垂头叹了一声。

“抱歉,之前僭越了……我想还是适合坐马车……”

她话才刚说完,便听见了一声轻笑。

而且是那种,从鼻尖里出来的,让人意味不明的,十分玩味的笑!

鹿临溪咬了咬牙,假装毫不在乎地四下张望了一圈,才发现此刻身处荒山野岭。

周围萦绕着暗红的怨气,分明是夏夜,却让人感觉森冷。

“这是什么地方?”

“再往前一些,便是田小芸的埋骨之地。”

“什么?!”鹿临溪一时惊得合不拢嘴,连带着说话都结巴了起来,“这,这这这,竟,竟然都到陆家村了?”

谢无舟笑道:“那是比你最适合的马车快了一点。”

鹿临溪听得出来,谢无舟又在笑话她。

但她不在意,因为她现在长见识了。

——这岂止是快了一点,这可是快了亿点啊!

要是能不那么难受,她真的很愿意以后去哪儿都这样赶路啊!

“田小芸在这附近?”

“嗯。”

“她竟然躲回了这里……”

“除了这里,她无处可去。”

鹿临溪一时语塞。

是啊,田小芸能去哪儿呢?

于她而言,云县和陆家村都出现了驱邪的修道者。

除去这座埋骨的荒山,她根本找不到一个容身之所。

鹿临溪想到此处,看向谢无舟的目光都不禁多了几分祈求与期盼。

似是为防田小芸受惊逃走,谢无舟缓缓抬起右手,仿佛什么都没做似的,却于顷刻间支起一个巨大的灵力结界,笼罩了方圆十里。

此举无疑惊动了田小芸,山中怨气顿时躁乱许多。

它于天地间忽聚忽散,又以卵击石般,奋力冲撞着将它困住的红色灵光。

多次尝试逃离无果,那些怨气忽跟发了疯似的,聚做一团血色黑云,向着谢无舟所在之处冲了过来。

可离了自己梦境的主场,那微弱到连寻常人类都伤害不了的怨气,又如何能伤谢无舟分毫?

只见得瞬息之间,血色的黑云与谢无舟掌心灵光相撞。

随着一声痛苦的哼鸣,怨气如烟散去,一个纤弱的身影无力地跌坐在地。

淡淡的月光,照得那虚影一般的灵体分外的苍白易碎。

她没能褪去死前被人强穿上的那件嫁衣。

残破的桃红,衬得她面色如纸。

田小芸仍旧是梦里的年轻样貌,可那眉眼中的恨意,却早已深得望不见底。

“是你啊,入梦之人……”她颤抖的声音里,压抑着满心不甘,“你是来杀我的?”

她眼里擒着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或许她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能力。

就如同当年那样,她只能被那一双双有力的手,一步又一步推向那冰冷的深渊。

或许对她而言,这一切本也不值得意外。

所以她忽然笑了,笑得那么讽刺,而又那么苍凉。

“不是的,我们是来帮你的!”

鹿临溪急着想要让她看见希望,却发现田小芸并不能听懂自己说话。

她有些无奈地抬头看了谢无舟一眼:“你倒是说句话啊!”

谢无舟不疾不徐将结界缩至百米之内,而后收起掌心灵力,负手说道:“我不杀你。”

“不杀我?”田小芸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难不成,你可怜我?要来劝我向善吗?”

“我没心思劝人向善,不过是受人所托,前来帮你做点什么。”

“帮我?”田小芸满是恨意的眼底闪过一丝疑虑,她目光飘忽了一瞬,而后警惕道,“你想怎么帮我?”

“这就看你了。”谢无舟近乎冷漠地问道,“你觉得,我要怎么帮你,你才能好受一些?”

鹿临溪一听这话,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她仿佛都可以猜到田小芸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我要怎么才能好受一点?”田小芸忍不住又一次笑了起来,她似魔怔了一般,反复喃喃着这个问题。

一次、两次、三次……

她的语气逐渐疯癫起来,直到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怨恨,疯了似的咬牙吼叫起来。

“我要怎么才能好受一点?你问我,怎么才能好受一点?!”她的五指用力嵌入了泥土,好似恨不得捏碎自己憎恨的一切,“你入过我的梦啊,你不是全都看到了吗!”

“把我当做物品卖掉的!说着爱我却将我背叛的!那些用言语一步步逼死我娘的,还有漠视这一切发生的!他们,他们全都是帮凶!他们全都该死!”

“我要他们都死!一个不留的都去死!”她颤抖着,撕心裂肺地大声道,“你说帮我,你能做到吗!”

虽然毫不意外,可这如此激烈的情绪,还是吓得鹿临溪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然而比起田小芸的反应,更让她诧异的是谢无舟的回应。

他十分平静地说了一句:“我能。”

“谢无舟!你怎么——呱呱,呱呱呱,嘎?”

鹿临溪刚想说点什么,便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非但说不出话,连身子都被定住了似的,除去眼珠子,哪里都动不了了!

她瞪大了诧异的双眼,整只鹅都僵在了原处。

与此同时,田小芸也有着和她相似的诧异。

似是完全没有想到眼前之人会做下这样的许诺,她难以置信地仰头望向谢无舟,呼吸都似凝滞了几秒。

“你……没有骗我?”

“不骗你。”谢无舟说,“我可为你杀尽仇人,你只需将他们姓名留下。”

田小芸一时恍了神。

没有人说过要帮她,从来没有。

大伯欠了赌债,爷爷奶奶表面上再怎么辱骂,也都没有放弃过帮他。

而她,从小到大,都是那个被呼来唤去的存在。

大伯将她卖掉时,除了娘亲,无人帮她。

死在洞房之夜,烂在荒郊野岭,仍被抬上公堂之时,除了娘亲,依旧无人帮她。

她看见那个曾与自己山盟海誓的薄情之人,用一封假造的书信毁了她誓死也要为他守住的名节。

她看见毫无悔意的亲人,为了家中那点微不足道的名声,忙着与她撇清所有关系。

她看见自己的娘亲被一句句流言逼至疯癫,最后让一根麻绳绊入了深秋那寒凉的河水。

两年过去了,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

忽然之间,有人说要帮她。

那一瞬,她心底的无助再也无处掩藏。

她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哪怕眼前之人冷漠得仿若魔煞,她也不介意付出任何代价与之交换。

她太清楚,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她施以援手。

所以她止不住激动地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向眼前之人问道:“你要……你我怎么做……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谢无舟蹲下身来,右手食指轻点上田小芸的眉心,寒声说道,“闭眼。”

田小芸将双眼闭上,只听谢无舟事不关己般淡淡说道:“你希望谁死,现在可以开始想了——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想明白了再睁眼。”

下一秒,鹿临溪看见半空之中出现了血色的灵光。

那是一个又一个先后出现的名字,是一行又一行满载着恨意的名录。

所有田小芸熟识的、陌生的,或是不知姓名只能以特征、身份、住处来代替的,一个个都化作血色灵光写下的字,触目惊心地闪烁在这夜色之中。

她想至最后,记不起该恨谁了,仍不愿睁开双眼。

空气似凝固了一般,除却夏日吵闹的蝉鸣与呼吸,便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鹿临溪能感觉到那份几近窒息的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谢无舟轻声问了一句:“若我杀尽你心间留名之人,你可会好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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