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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硬是不明白呢!你瞅你这孩儿,你这给我愁的,唉。你妈给你教啥了都,啥啥也不会。你这样儿,以后咋出马?仙家咋看上你的?”

我突然反应过来:“哦,对,艾米丽你也是出马弟子啊!”

艾米丽讪讪地笑:“也没多久……”

老胡太太非常健谈,而她显然也孤独了很久。一把花生瓜子,她就开始聊了。

老胡太太是东北人。她家家传的是狐仙,她很顺理成章地成了出马弟子,在当地进行一些比如算命跳大神之类的封建迷信活动。

直到战乱。

老胡太太家有些资财,几经辗转,她逃到了香港,找了个普通工作。为了自保平安,隐于尘世,她明面上不再做出马弟子。

她正常地结婚,生子。她的孩子没有天赋,于是老胡太太也并不告诉她和出马有关的事。

慢慢地,她老了,老到开始怀念白雪皑皑的故土,怀念乡音,怀念回不去的一切。

她的孩子不了解她的家乡,她的孩子的孩子甚至已经不再会说她的语言。她只能和狐仙说话,絮絮叨叨地聊,聊好多好多,有时也什么都不说,枯坐着,看和家乡全然不同的海。

有一天,她的大学生外孙女突然回来了,用蹩脚的国语说,有个不认识的人在脑子里对她说话。

老胡太太请狐仙看看,狐仙一看就笑了,唧唧叫着,喊:“老黄!你咋也来了捏?”

外孙女变了神色,露出黄鼠狼的表情,沧桑地叹气:“有啥办法,我不也是和你一样被带这儿来了。来都来了,也回不去家了,日子咋不是过,找个弟子将就点儿就这么整吧。”

我看看艾米丽,恍然:“哦……所以你就这么出马了。”

艾米丽推推老胡太太的胳膊:“外婆,别说我们的事啦,讲讲她。”

老胡太太“咔咔”地嗑瓜子:“急啥,唠啥不是唠。你成天也不回来看我,我多唠会儿咋的了。”

我在旁边嘿嘿地笑。

“小狗……哎哟,瞅我,忘了问了,咋一直管你叫小狗,孩儿啊,你叫啥?”

老胡太太笑眯眯地看向我,我抿着嘴笑,响亮地说:“姥儿,我这辈子叫伊芙琳!”

“哎哟,这孩儿真敞亮。”老胡太太捏了把我的脸颊,“不过洋名儿我不会念,还是叫小狗吧。”

我:唉。

“小狗,你上辈子是为做善事横死的,对不对?”

我抿着嘴点头。

“那就对了。”老胡太太缓缓说,“做了善事,是有福报的。再世为人,你这辈子也是荣华富贵,衣食无忧,父母双全,对不对?”

我不好意思地又点点头。

“这是对你上辈子横死的补偿。”

老胡太太眯起眼睛,嗓子又变得尖细缥缈起来:“但是还没完,你的修行还没完。”

“你还在走同一条路,行善是你选的修行,你得一直走下去。修行会有坎坷挫折,甚至生死考验。迈过去了,你成仙。迈不过去,重回畜生道,前世积累烟消云散。”

我感觉头发根根竖起,只听见狐仙借着老胡太太的口说:

“尾巴是你修来的,是你的一条命。断尾求生,可以保你一命,但修行就要重头再来。你这辈子遇到不少贵人,藏起尾巴是对你的保护,你要珍惜贵人对你的提携帮助,但在该出手的时候,不要浪费过往的修行,不要忘了你选的路。”

我颤抖着声音,问:“成……成仙?可我上辈子从来不知道什么修行,也根本,我,我一直是搞科学的……我是理科生!”

狐仙尖细地笑了起来。

“俗了,小狗。那些拼命修炼的牛鼻子道士有几个能成仙的?成仙的都是过日子的人,做好了自己的修行,自然成仙!”

我茫然:“我,我倒也不想成仙……”

“是啊,你也看破了,成仙有什么个好呢?”狐仙喃喃,“成仙成仙,我也不想成仙了……”

它偏过头去,看向窗外,竖瞳映着阳光,灿灿生辉。

“我想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狗:我草,原来我是妲己,修出一条尾巴多了条命

第107章

出马仙,这是一种集中于我国东北部的民宿信仰。我其实并不太了解,只是从一些文学作品中读到过。

简单来说,就是一些修炼得道的动物附身在人类弟子身上,进行一些封建迷信活动。修炼得道的动物基本上是“胡黄柳白灰”五大仙家,就是狐狸、黄鼠狼、蛇、刺猬和老鼠。附身在老胡太太身上的是狐狸,附身在艾米丽身上的是黄鼠狼。

老胡太太请的仙家是她们家代代相传的狐仙,功力深厚。它和老胡太太很有默契,随时随地能借用老胡太太的身体说话行动,每当老胡太太的声音变得尖细,那就是狐仙上身了。

“来三只烧鸡……哎,对,我家外孙女回来了,还带朋友上家里吃饭。可不嘛,所以得多买点。对了,你家这腊肠咋卖的?”

我和艾米丽一左一右跟在老胡太太身后,因为我和艾米丽的到访,老胡太太坚决留我们吃晚饭,于是我们陪她在晚饭前出来买菜。熟食摊的老板显然和老胡太太很熟,他麻利地给老胡太太把烧鸡装上,额外再塞了一小袋腊肠,说这是送的。

老胡太太站在摊前,她也不着急走,和店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我伸手从老胡太太手里接过烧鸡,帮她拎着塑料袋。一旁,艾米丽直勾勾地盯着烧鸡,眼睛发绿。

“……你很想吃吗?”我试探性地问。

艾米丽干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说:“不系我,系仙家。仙家喜翻鸡。”

自从到了老胡太太家,艾米丽就一直在说国语,确实讲得很烂,口音特别搞笑。但我没有笑她,毕竟我的粤语也说得稀烂。

“那个……出马弟子都能做些什么啊?”我好奇地问。

艾米丽想了想,说:“很多啦,比如给人看病,驱邪,做法事,算命,很多很多。但我还不太会,我还在学。”

我“哦”了一声,压低声音:“仙家长什么样啊?”

艾米丽露出犹豫的神色,好像在听什么人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说:“仙家刚才说的话我没听懂,好像意思系你话太多,净瞎问。”

我“哧哧”笑起来,感觉艾米丽模仿仙家说东北话的样子特别好笑。再想像一下艾米丽身上的黄鼠狼仙家叽叽叫着用东北话骂人,那种既视感更强了。

但为了不惹怒仙家,我赶紧憋住笑,继续问:“怎么才能做出马弟子?”

“小狗也想出马?”

老胡太太和熟食摊老板聊完,她收起零钱,扭头准备去找下一个菜摊。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她笑着用手背拍拍我的胳膊:“你出啥马啊,你和仙家是同一辈儿滴,等你修炼成了,回头你都能给自己找弟子。”

我震惊:“啊?我?!”

这不能吧?我什么都不会,我连修炼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是在洋鬼儿那头修炼吗?我瞅你身上也有道行,至少能变化,还有七十二般法术,已经比介头不少道士强了。”老胡太太嗖嗖地往前走,左顾右盼,盯着菜摊上的菜,时不时凑到菜摊前挑挑拣拣,“万般不求人,自己有能力比啥都好使。哎,老板!介韭菜咋卖啊?”

我抿了抿嘴唇,心里有点轻微的失落。

呜呜……我还挺想请一个狐仙的,我想摸仙家的蓬松大尾巴……

不对,我自己也有蓬松大尾巴!

“请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请的,得立堂口。”老胡太太继续絮絮叨叨地解释,“像你这样的,就算点上香案了仙家都不乐意来。你身上狗味儿都呛鼻子,胡黄柳白灰,没有哪个仙家喜欢狗。”

我委屈得五官都团起来了:“怎么这样……”

艾米丽在旁边用力点头,佐证老胡太太的说法:“仙家说狗不好哇!”

老胡太太觑了艾米丽一眼,突然发出狐仙尖细的声音:“老黄你丢不丢人,一大把年纪了还怕狗?”

艾米丽忽然抽搐了两下,变了神色,怒气冲冲地反驳:“谁跟你似的,一天吃三只鸡,肥得都撵上了猪了,你一屁股能给狗尾巴坐断,你当然不怕狗!”

狐仙嘿嘿笑了一声,没再说话。我看看老胡太太,又看看艾米丽,再看看手里提着的三只烧鸡,刚才那点微妙的难过一下子被现成的东北小品冲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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