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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都热。
我无意识地卷起袖子,又将裤腿蹭了上去,将手脚伸出被子,贪婪地贴近被子外面的寒气。
但被子一次又一次地追赶我的手脚,甚至一团热烘烘毛绒绒的东西始终紧紧贴着我,我痛苦地翻过身去,向被子外蠕动,只想享受片刻冰冷。
好热,真的好热,让我凉快凉快……
那团温热的毛绒消失了。半梦半醒间,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摸上我的额头。
好舒服,我本能地想贴上那凉凉的手,将胳膊从被子里伸了出来,但我的双臂又被抓住,强行塞回了被子,重新经受被内的热烤。
“热……”我抱怨,“我好热……”
“…………”
那只手重新贴上我的脸颊。冰凉的,引我忍不住用脸蛋在上面磨蹭。
它轻轻用手背蹭着我的脸,凸起的指节掠过颧骨,顺着面部丰润的弧度向下,再到唇边,好像在向我寻求一个吻。
指腹擦过我的下唇,指尖似是无意地轻轻划去,激起我一阵战栗。
我动动嘴唇,难受地皱起五官。手离开了,我失去了凉意,接着,那只手用力撑起我的后背,将我圈入某个臂膀中,让我半坐了起来。
玻璃的杯壁抵上我的嘴唇,液体润湿了我的嘴角,我本能地开始吞咽,液体带着淡淡甜味,倾倒得很慢,我就这样小口小口抿着喝下,直到最后一口滴尽。
手指温柔地擦拭我的嘴角,我慢慢地又被放平。在我的脑袋挨到枕头的那一刻,我睁开了眼睛。
我看到了斯内普。
……什么情况?
我确实是感冒了,也确实是非常累,但我又不是昏迷了,也不至于半夜被人怼了一瓶水下肚还醒不过来啊!
我仰面朝天地躺着,眼前是斯内普的脸。他凑得离我很近,我可以看清他眼下的青黑,解开两枚睡衣扣子后露出的胸口肌肤。
他垂着双眼,神色晦暗不明地同我对视。
我从没读懂过他的表情,我也理解不了现在究竟是一个什么情况。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浑身发烫。我想坐起来,刚翻过身,那只手又伸到我背后,轻轻扶着我支起,靠着一坨巨大的玩偶半坐半靠在床头。
床边,三支蜡烛摇曳着烛火,点亮了这小小的一角。但烛光只能照亮斯内普的半侧身体,我呆呆地看着他,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
他的手臂是凉的。
他紧挨着我,为了将我扶起,斯内普坐在床头,几乎与我肩并着肩。我向他又靠了靠,他没有动,任由我软趴趴地将身体的重量加到他的身上,就像一对公交车上并排而坐的情侣。
我看向自己的双手,然后抓起斯内普的一只手,进行大小比对。他的左手手腕上依旧戴着那块墨绿色表带的机械表,掌心贴着掌心,斯内普的手还是比我的大一圈,但并没有大太多。
我猜现在我依旧是成年人的模样,然后顺势牵起了他的这只手,和他十指相扣。
挺怪的。我用混沌的脑袋琢磨,我睡了一觉,起来之后发现斯内普在给我喂甜水,身上的衣服穿得像在家准备睡觉一样,还一声不吭地陪着我坐在一起。
我松开牵着他的手,像是抱黑豹一样,伸长手臂直接抱住他的身体。
斯内普还是一动不动。
“哦,是在做梦。”我松了口气,“哎呀,行善积德这么多年,总算让我当上梦女了。”
我紧紧抱着他,把脸埋在他的胸前,脸颊贴着他心脏的位置,安静地听了一会儿他沉重的心跳。
“听诊完毕,心音没问题。”我宣布。
从紧邻的胸膛中,我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斯内普也拥住了我。他垂下头,轻轻吻我的头顶。我仰起脸,磨蹭着贴上他的锁骨,然后再一路向上,胡乱去嗅闻他的颈窝。
“你喜欢我吗?”我凑到他耳边问。
“嗯。”斯内普低声回应。
“为什么喜欢我呀?”
我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斯内普勾起我的一绺金发,慢慢缠绕在指尖。
“忘了。”他说,“当我发现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很久了。”
这个答案让我有些茫然,但我觉得自己还是挺喜欢这个回答的。我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说:“我也很喜欢你。”
“为什么?”斯内普问。
我迷惑:“唔,为什么?”
“为什么会喜欢上我,为什么每一次都会喜欢上我?”
斯内普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应,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们本不该心意相通的,你不该理解我,因为塑造了我的东西你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你的生长环境并没有那么多的挫折,你也从未体会过贫穷窘迫,你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讨人喜欢,你没有被讨厌过,没有嫉妒到想把一个人杀了,没有当众做过小丑。可我却觉得你好像懂这些感受,那不是表演出来的理解,而是真正的共情。这很荒谬,因为你不应该理解这些。就算是对我产生好感,那也应该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长久的相处后,现实很快就会把这种感情消磨光,可你为什么还是喜欢我?”
我安静地听着,直到斯内普倾吐完,我才倒回他的肩膀,懒懒地去抓他的手指。
“好喜欢你啊。”我重复了一遍。
我感觉自己已经没什么组织语言说出条理分明逻辑清晰回答的能力了。言语七零八碎,我随意捕捉着,抓到哪句是哪句,滚烫着投掷向等待着回答的那个人。
“我以前不相信会有人喜欢我的。”我说,“我十几岁的时候像一只小土狗,惨兮兮的,又自卑,又胆小。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根本不值得喜欢,看到别人谈恋爱,我羡慕嫉妒得心里能拧出水来。”
斯内普握住我的手,我把脚丫子从被子里蹬出来,心满意足地继续讲:“我啊,我的爸妈都很凶。他们爱我,但都不知道该怎么爱人。他们不怎么给我零花钱,也不教我打扮,不教我怎么交朋友,不教我怎么为人处世。他们只让我学习,学习,成绩不好了就骂我,有时候骂着骂着他们又会开始互相骂,我小时候胆子非常小,他们骂我的时候我不敢说话,连逃走都不敢,经常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他们让我滚回房间。”
“我的同学有的很漂亮,有的很有才华,有的很聪明成绩好,有的很有钱,有的很会玩。我什么都没有,我土土的,笨笨的,不配被人喜欢。我只能努力学着怎么讨别人开心,学着摇尾巴,跟在那些光鲜亮丽的同学身后,希望他们能多看我一眼。但是他们怎么看得上我呢?我被当做小跟班,被嘲笑,被排挤,在小组作业的时候惊慌不安,生怕自己变成被挑剩下的那个人。就算明知道他们瞧不起我,还是要努力凑上去对他们笑。好卑微,好可怜,我自己都知道自己很可怜,但又害怕真的孤零零的一个人。”
“好羡慕啊,好嫉妒啊,好想成为被人喜欢的人啊。我的青春真是湿漉漉的。我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的,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每一天每一天,我只能让自己不去多想。”
我仰面看着斯内普的下巴,看到了一点冒尖的胡茬。
“后来,我长大了一点。我不想再当一个受气包了。换了学校之后,我像是变了一个人,我不能忍受别人对我哪怕一丝的冒犯,我不再去讨好别人,我发现孤零零的一个人也很好。我变得很凶,我开始学习怎么反击,学习怎么让别人痛苦,我发现我其实很轻松就能洞彻人心,因为我从小就在揣摩父母的心思,思考该怎么讨好别人,所以我毫不费力地就能让别人开心,也能让别人难受。我很快就变成了别人眼里不能惹的人,再没有人能够欺负我,我长出了獠牙和尖爪,我终于可以保护自己了。”
“可还是没有人喜欢我。”
我微微叹了口气:“伤害别人的时候,我其实也很难过。我发现我还是更喜欢做一个给别人带来快乐的人。我喜欢笑,喜欢帮忙,想让别人需要我。成年之后,我理解了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我意识到我身上有许多的闪光点,我不需要讨好别人,也不需要离群索居,我只需要做我自己,想要去帮助他人就去帮助他人,想要亲近什么人那就去释放善意,想要笑那就笑,想生气那就生气,觉得被冒犯了就直接说出口。”
“某一天开始,我发现,做我自己就会被喜欢。”
说到这里,我笑了:“我好高兴啊。所以,你就算不说为什么喜欢我也没关系,因为我是可以被喜欢的。”
“你也不必再思考为什么我能理解你这件事。原因很简单,我曾经就是你啊。只是我没你那么厉害,我没能继续用坚硬和强大武装自己,我的凶都是虚张声势,所以我真的好崇拜你!最后我还是选择像最开始那样做一只小土狗,笨笨的,脏脏的,每天傻乐,可我不再去强迫自己对所有人摇尾巴了,我的尾巴只为了我的心意摇摆。只在看到你的时候,我才会摇摇我的尾巴,因为我喜欢你。”
我的脸和身体都滚烫,我自己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嗓子依旧很疼,说了这么多话之后,我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然后难受得把脸又埋进斯内普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