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娘子饼20(1 / 2)

榻上,宋济泽闭着眼睛默背经文,可不知为何,“娘子饼”这三个字,总是从经文里跳出来,以至于完全扰乱了他的心绪,他干脆坐起身来,扯掉了眼上蒙着的绷带。

即便外面的阳光不甚明媚,可宋济泽还是觉得有些刺眼,闭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才勉强睁开,周围的一切都有些朦胧。

宋济泽翻身下床,摸索着挪动了一小步,一阵钻心的疼痛就席卷了全身,看着膝盖上缠着厚实的绷带,他愣了一下。

屋外,微风浮动,宋济泽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咬着牙一步一挪的来到厨房。

看着陶罐里花花绿绿的粮米,他有些茫然,自小便锦衣玉食的他,很会鉴赏美食,却两指不沾阳春水不知该如何烹制。

就在宋济泽愣神之际,却不小心碰翻了一个罐子,白花花的大米掉在地上,他忙蹲身去捡,可这一动扯得伤口剧痛起来,连带着脑袋也清醒过来。

“我来这里做什么?要亲自做娘子饼吗?就因为棠不苦的一句话?宋济泽你真的是病了!”,心底响起一个轻蔑的声音。

“不!我只是想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这样我们就两清了互不亏欠!”宋济泽急切的辩解道,可周围寂静一片,根本没人和他辩论。

就这样空空的待了一会,宋济泽重新放好米罐,朝西间最大的那间禅房走去。

远远的,宋济泽便看到那间雅致的僧舍门上挂着“休沐”的木牌,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想来那些世家子弟早已成群结队的去山下村子里,寻些玩意买些吃食改善生活,虽然远远比不上京城的,但聊胜于无。

走到门口,宋济泽却徘徊起来,心里一遍遍的想着说辞,眼见天色越来越亮,他终于咬咬牙敲响了门。

宋济泽低着头直直的看着脚尖,等了一会,也不见有人来开门,他既失落又有些解脱的叹了口气,刚转身走了几步,却听到身后嘎吱一声。

“见过宋公子”,身后传来一声温润得体的招呼。

宋济泽一转身,就看到一个疏朗的公子立在门前,一袭月白银丝绞花锦袍,将他衬托的很是俊俏英气,虽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可负手而立站的笔直,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贵。

此人正是陪护曹忠前来研学的羽兵营统领,也是一品骠骑大将军曹东的心腹——曹慕之。

曹慕之定定的看着宋济泽,即便他锐利的鹰眼,已经看到了宋济泽膝盖上的纱布往外渗着鲜血,可手上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的谨慎不无道理,毕竟京城中谁人不知,宋将军公然在朝堂上质疑皇上的和亲政策,要不是皇上宽容大度,这宋家上下早该被满门抄斩了。

宋济泽努力稳住身形,款款回礼:“见过曹公子”。

“不知宋公子所为何事?”曹慕之语气平淡,眼睛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这个年龄相仿的少年。

初升的太阳一照,宋济泽清朗俊秀的轮廓便被勾勒的清楚,他莹润的脸颊像块被精雕细琢过的羊脂玉,就连苍白的脸色也为他增添了几分一碰就碎的娇美。

美的这般柔心弱骨,就连曹慕之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不由得我见犹怜起来,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何公主那般倾慕于他,这实在是人之常情。

“嗯......\"

宋济泽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生平第一次求人,还是因为这样的事情,他总觉得说来有些愧对自诩的气节。

看着宋济泽紧紧皱着眉头,曹慕之知道他此次前来并不是只为寒暄,于是轻声道:“宋公子不必拘谨,如果有什么能帮得上的,您尽管开口”。

这番善解人意让宋济泽更难为情了,半晌后,他终于叹了一口气鼓足勇气的嗫嚅着说出了此次的来意。

“那个...我...”,他纠结着措辞,最后脱口而出的却只有一句:“算了……”

曹慕之见他为难,猜想是什么需要商议的大事,眼波流转间忙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宋公子,是我怠慢了,您请屋里坐吧”。

宋济泽轻叹一口气,还是随着曹慕之走进禅房深处,他不动声色的环视一圈。

紫檀雕花的太师椅、镶嵌着白玉金珠的香炉,就连当堂挂着的佛祖图也描着金边,原本素净的禅房此时被装点的别有一番风味,精致典雅又不失奢华大气。

刚坐定,下人就捧着几盘糕点上来,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糕点,被白瓷玉盘衬托的更加精美。

“宋公子快尝尝,只是府里的下人手拙,怕不合公子的胃口?”曹慕之嘴上说的客气,手上却聚精会神的拿着茶盖,细细刮去表面的浮末。

宋济泽轻咬一小口,便夸赞道:“真是极好的糕点……”

“宋公子过誉了,不知今日所为何事?”曹慕之放下手里的瓷杯,定定的看着他。

“嗯……曹统领,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我能否拿些糕点回去?”

闻言,曹慕之愣了一下,他实在没想到宋济泽纠结半天,竟然只是为了几块糕点。

好在曹慕之早已见惯大风大浪,眼里的惊诧转瞬即逝,于是忙说:“宋公子,您这是哪里话,听下人说您受了伤,本来我也是要去拜访您的。快来人给宋公子打包些糕点”。

不一会,下人就极麻利的奉上来好几个花花绿绿的纸包。

“曹公子的好意宋某记下了,改日定当感谢”,说罢,宋济泽便拿起桌上打包好的糕点,告辞离开了。

看着宋济泽一瘸一拐远去的背影,曹慕之轻呷了一口香茶,暗暗的回想起往事。

————————

要说曹慕之和宋济泽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干爹曹东的寿宴上。

那时曹东刚被皇帝提拔为羽兵营总统领又赶上寿辰,可谓是双喜临门风光无限。

所以前来贺寿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曹东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抽空提醒曹慕之:“慕之,你看东南角的那个小孩子”。

曹慕之顺着曹东的眼神望过去,透过密密层层的人群,果然在东南角的角落里,看到一个皮肤雪白的孩子。

和其他笑容谄媚,抓紧一切时间忙着巴结权贵的人不同,那孩子正乖乖的待在角落里,欣赏着一盆紫色吊兰。

“你可不要小看那个孩子,将来他一定会是个人物,平日里你要多留心他的举动”,曹东声音不大,却一派严肃的语气。

“是,属下遵命”,曹慕之嘴上答应的利索,心里却不以为然:一个小孩子而已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这样想着,曹慕之又忍不住看了宋济泽一眼,只见他依旧观察着那盆吊兰,一派纯真无邪的样子。

突然,曹慕之想到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却已经家破人亡了,为了生存不得不动手杀人,这样想着,他眼里氤氲开一片嫉妒和愤恨的怒气……

“见过曹副统领,早就听闻您......”,曹慕之正想着,却被一个面生的官员打断了,他只好举杯附和着,再转头却不见那孩子了。

后来,曹慕之开始暗中观察宋济泽。

刚开始还日日盯着,可后来发现他每日就是翰林院、宋府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连过年过节也不出门参加什么活动,时间一久,曹慕之对这个书呆子没了兴趣。

直到那日,曹慕之看到宋将军在大殿上,竟敢和皇上针锋相对,他才明白了义父的用意——虎父无犬子!

那日,天还灰蒙蒙的一片,曹东早早就派人叫他起床,两人收拾一番便匆匆赶到前乾宫外。

宫门前,曹慕之踩在一圈幽微的亮光里,眼见这光昏暗着,他抬头去看,却见宫檐挂着的硕大的灯笼里,只孤零零的立着一根蜡烛。

曹慕之默默垂下头,想起前几日义父的叮嘱,他直挺挺的站在曹东身侧,余光中瞥见义父不时的看着,那条唯一通向皇宫的来路。

在等谁?曹慕之意识到义父在等人,可想了一圈,也没想明白当朝还有谁,值得义父这样早的来等着。

正思索间,一顶轿子翩翩而来。

曹慕之紧紧盯着,轿帘被轻轻掀开的瞬间,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里面快步走出。

待那人完全走出轿子,曹慕之才看清是个四十几岁的男人,那张刀削斧凿般分明的面庞上,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浑身散发着不容小觑的威严气息。

曹慕之看得有些呆了,曹东却先他一步热情的迎上去,一把抱住那人的肩膀笑起来:“仁远兄,许久不见还是这般威武”。

那人也笑着应他:“慎如兄说笑了,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而已”。

“之儿,还不快拜见仁远将军?”曹东招呼着曹慕之。

曹慕之回过神来,忙跪倒在地恭敬道:“晚生曹慕之,见过仁远将军”。

“孩子快起来,慎如兄何必多礼,吓着孩子”,宋仁远亲热的拉起曹慕之......

一番寒暄后,三人步入朝堂,各站一列,等着皇帝上朝。

直等到午时,可皇帝却迟迟没有上朝,正在众人焦心之际,两个胖太监终于搀扶着皇帝,从厚厚的帷幕后出来了。

众人忙俯身跪拜,曹慕之一边随着众人恭敬的行礼,一边悄悄去看。

已至暮年须发皆白的皇帝,今日看上去格外憔悴,他颤颤巍巍挪向龙椅的身子,好似风中残烛。

帷幕距离那龙椅并不远,可皇帝佝偻着脊背折腾了许久,才艰难的被扶到龙椅上。

众臣恭敬的跪着,却迟迟不见皇帝唤众人起来。

咚的一声,几册奏折被掷到众人面前,众臣顿时紧肃起来。

“众...爱卿......突厥袭扰边境之事,诸位......有何见解?”皇帝断断续续的问着,喑哑的嗓子里听不出情绪。

“臣以为......”,曹慕之余光里瞥见,沈尚书执笏进言在,只是他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咳咳咳~以为如何?”皇帝咳嗽几声追问着,一旁的太监忙递了茶水过去。

“臣之犬子幼时钟爱花糖,糟妻担心只顾吃糖少了饭食,故而很少购买,幼子整日苦闹不止,那日我见孩子哭的实在伤心,可怜之下给他买了些花糖,当晚幼子不仅不再苦闹,连晚饭都多吃了......”

这样没头没脑的家常琐事,让许多大臣纷纷侧目,一脸疑惑的看着沈尚书。

曹慕之却从中听出些潜藏的意思,他又悄悄去看义父,果然义父还是一脸平静,似乎早就料想到了一般。

皇帝沉吟半刻,才悠悠道:“你...你是说给突厥小儿些花糖?”

那沈尚书忙直起腰杆,应道:“回皇上,正是如此。突厥小儿不过是在那边塞之地待的久了,生活艰苦才总来袭扰,依我看,只需送与他们少许贫瘠之地,他们便要感恩戴德的来进贡了,况且有他们守着,若是再有人来袭扰,他们便会替我们出兵了,实在是一举两得啊!”

沈尚书越说越激动,到最后连口沫也横飞起来。

闻言,大殿上四处响起窃窃私语。

“是啊,沈尚书说的是......”

“那突厥小儿何足为惧,一点小小恩惠便能捏住他们的七寸......”

“臣以为,祖宗疆土不可尺寸与人!祖宗血脉不可拱手让人!”一声响亮的怒吼炸起,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却见宋仁远满脸青筋暴起的愤慨着。

“咳咳咳~咳咳咳~”,皇帝剧烈的咳嗽起来,慌的一旁的太监,又是给他顺气,又是给他倒茶的。

可情况没有丝毫好转,眼见皇帝咳的快要闭过气去,众人都吓的低了头,只有宋仁远还笔直的跪着,直直的看着皇帝。

“扶皇上去寝殿,请御医过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侧面华美的屏风后传来,众人听出是萧太后的声音。

几个侍卫和太监七手八脚的把皇帝抬下去,大殿上沉入一片死寂的安静中。

“众卿请起”,萧太后沉着嗓子喊了一声。

众人都愣住了,其实大家早在一年前,就习惯了萧太后坐在屏风后听政,可号令却是第一次听,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接话或反应。

那萧太后也不恼怒,一挥手,一个太监捧着一卷金黄的绸布,他展开那绸布,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登基以来,夙夜忧叹,未尝有丝毫懈怠,只为保我河山佑我百姓。然身染沉疴病体难继,每念及此,心焦如焚。”

“于此多事之秋,为保千秋社稷安稳昌盛,朕深思熟虑,特请萧后主持殿议,望诸位忠智之士,尽心竭力协助太后,共商国之大计,钦此!”

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上回荡开来,直听得众人心尖打颤,不甚冗长的圣旨,却表达出明显的意思。

可听谁号令这件事,可不像买花糖一样简单,如果会错了意,站错了队,那便是再也别想吃花糖了。

于是众人都沉默着,既不敢出声答应,也不敢出声质疑。

过了许久,才终于响起一声:“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忙抬头去看,竟看到最前排的曹东喊了话站起身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紧随其后,高喊起来:“臣等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慕之看着众人接二连三的站起来,眼里闪过一丝得意,扫视一圈却见义父身边有一处突兀的凹陷,他定定看过去,却见宋仁远居然还跪在地上.......

“宋将军这是何意?难不成是要抗旨吗?”,萧后的语气严肃起来,连声调也大了几分。

曹慕之听得心里一抖,忙去看宋仁远,他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还是直直的跪着:“祖国疆土不可尺寸与人,望萧后三思!”

“宋将军宅心仁厚爱国情深,你且站起来,我们从长计议”,萧后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宋仁远思考片刻,才缓缓站起身来。

“依宋将军之高见,该如何平定这突厥乱贼?”萧后直白道。

“恳请萧后再给我两万军马,半月内我定灭那突厥小儿”,宋仁远极坚定道。

众人又议论起来:“两万?那又得花多少钱啊?”

“户部总管上来议话”,萧后又道。

只见一个戴着半块琉璃镜的老翁徐徐走上前,他极恭敬的作了揖才道:“户部尹温书,听令。”

“两万军马行军十五日,需要多少银两?”

哗啦一声,只见尹温书从怀里掏出一个袖珍算盘来,他枯朽的手指上翻下飞起来,墨玉算珠被划拉的哗哗作响......

众人都紧紧盯着,直到咚的一声,当最后一颗珠子也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尹温书终于停了手。

他仔细看看手上的算盘,才回道:“回萧后的话,按最基本的粮草供给来看,两万军马十五日至少需要十五万两银子......”

闻言,大殿声暗暗响起叹气声,沈尚书又执笏进言道。

“请萧后三思,年初苍山郡、武陵郡等诸多郡县都遭了水灾,多亏朝廷拨了赈灾款,这才度了灾祸,如今百姓们刚将早稻栽下去,别说十万两银子,就是三千银子苍山郡的百姓们也凑不出来了.......”

说着,那沈尚书就跪在地上无奈的哀叹起来,一旁武陵郡的徐尚书,和潇湘郡的张尚书也齐齐跪在地上,各个眼里含泪。

一片静默中,曹慕之依稀听到几声细微的响动,循声望去,竟瞥见那沈尚书的膝边湿了一片.......

若不是前几日沈尚书来府中拜访,曹慕之差点就要被他的眼泪骗住了。

几日前,曹府的书房里,曹东端坐在太师椅上,曹慕之立在他的身旁。

书房门一打开,一个清瘦的连两颊都有些凹陷的人走进来,他极恭敬的跪在地上:“见过曹统领”。

曹东忙道:“沈尚书何必多礼,快快起来”,那沈尚书脸上堆着笑,慢慢爬起来坐到椅子上。

曹东轻呷一口茶水,才道:“近日郡里的水灾可好些了?”

“多亏大人帮忙,为我苍山郡争取了许多赈灾银两,这才勉勉强强的过了灾,这是卑职孝敬您的”,说着,沈尚书一拍手,几个奴仆便抬着沉甸甸的箱子上来了。

待众仆下去,沈尚书才邀请曹东:“曹大人,这是卑职的一点心意,还请您挪步去看看”。

曹慕之跟着曹东信步过去,却见那毫不起眼的箱子里,装满了灿灿的金子。

“沈大人太客气,这些金子我只要一半,毕竟这次户部的尹大人也出了力”,曹东又回到太师椅上,淡淡的说着。

沈尚书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过来,忙道:“大人见教的是,我这就给尹大人也送些去......”

曹慕之正想着沈尚书的事,却听到萧后开口了:“如今皇上还病着,你们就这般啼哭,像什么样子?”

她的声音很轻,可听的众人一惊,沈尚书也忙止住了哭。

“年初赈灾的折子,是我陪着皇上一起批的,又怎会不知?既是议事自然会考虑周全,几位尚书起来说吧”,萧后换了语气,温柔中透着关怀。

那三个尚书忙谢了爬起来:“多谢萧后,多谢......”

“尹温书,现在朝廷的库房里还剩多少银子?”萧后又问。

“回萧后,除去每月发往各郡赈灾的银子,宫衙里各样的吃穿用度,以及为皇上六十大寿预备的银两,还有不到三十万两......”

三十万?曹慕之心里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国库竟已亏空到如此地步。

只看数字,好像能负担那两万军马的粮草,可这才年初,库里的银子不仅要坚持整个宫衙用到年底,还要为皇上的六十大寿做好准备,那本就是上不封顶的无底洞...... 若是各郡再遇上什么天灾人祸,那便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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