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1】风满楼80(1 / 2)
一年后,兴都城里。
那日,天还灰蒙蒙的一片,曹东早早就派人叫曹慕之起床,两人收拾一番便匆匆赶到前乾宫外。
宫门前,曹慕之踩在一圈幽微的亮光里,眼见这光昏暗着,他抬头去看,却见宫檐挂着的硕大的灯笼里,只孤零零的立着一根蜡烛。
这一年里日子却不太平,先是苍山郡、武陵郡接连闹了水灾,即便朝廷拨款赈灾,可还是饿死了上万人,无数流民涌向兴都城,却被羽兵营死死拦在外面。
半月前,敦煌郡又传来契丹袭扰的急报,人心惶惶间,皇上下令共度时艰,如今就连宫里也减了许多吃穿用度。
曹慕之直挺挺的站在曹东身侧,余光中却瞥见义父不时的看着,那条唯一通向皇宫的来路。
在等谁?曹慕之意识到义父在等人,可想了一圈,也没想明白当朝还有谁,值得义父这样早的来等着。
正思索间,一顶轿子翩翩而来。
曹慕之紧紧盯着,轿帘被轻轻掀开的瞬间,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里面快步走出。
待那人完全走出轿子,曹慕之才看清是个四十几岁的男人,那张刀削斧凿般分明的面庞上,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浑身散发着不容小觑的威严气息。
曹慕之看得有些呆了,曹东却先他一步热情的迎上去,一把抱住那人的肩膀笑起来:“仁远兄,许久不见还是这般威武”。
那人面无表情的应着:“慎如兄说笑了,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而已”。
“之儿,还不快拜见仁远将军?”曹东招呼着曹慕之。
曹慕之回过神来,忙跪倒在地恭敬道:“晚生曹慕之,见过仁远将军”。
“孩子快起来,慎如兄不必多礼,吓着孩子”,说着,宋仁远一把拉起曹慕之......
一番寒暄后,三人步入朝堂,各站一列,等着皇帝上朝。
直等到午时,可皇帝却迟迟没有上朝,正在众人焦心之际,两个胖太监终于搀扶着皇帝,从厚厚的帷幕后出来了。
众人忙俯身跪拜,曹慕之一边随着众人恭敬的行礼,一边悄悄去看。
已至暮年须发皆白的皇帝,今日看上去格外憔悴,他颤颤巍巍挪向龙椅的身子,好似风中残烛。
帷幕距离那龙椅并不远,可皇帝佝偻着脊背折腾了许久,才艰难的被扶到龙椅上。
众臣恭敬的跪着,却迟迟不见皇帝唤众人起来。
咚的一声,几册奏折被掷到众人面前,众臣顿时紧肃起来。
“众...爱卿......契丹袭扰边境之事,诸位......有何见解?”皇帝断断续续的问着,喑哑的嗓子里听不出情绪。
“臣以为......”,曹慕之余光里瞥见,沈尚书执笏进言在,只是他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咳咳咳~以为如何?”皇帝咳嗽几声追问着,一旁的太监忙递了茶水过去。
沈卓忙道:“臣之犬子幼时钟爱花糖,糟妻担心只顾吃糖少了饭食,故而很少购买,幼子整日苦闹不止,那日我见孩子哭的实在伤心,可怜之下给他买了些花糖,当晚幼子不仅不再苦闹,连晚饭都多吃了......”
这样没头没脑的家常琐事,让许多大臣纷纷侧目,一脸疑惑的看着沈尚书。
曹慕之却从中听出些潜藏的意思,他又悄悄去看义父,果然义父还是一脸平静,似乎早就料想到了一般。
皇帝沉吟半刻,才悠悠道:“你...你是说给契丹小儿些花糖?”
那沈尚书忙直起腰杆,应道:“回皇上,正是如此。契丹小儿不过是在那边塞之地待的久了,生活艰苦才总来袭扰,依我看,只需送与他们少许贫瘠之地,他们便要感恩戴德的来进贡了,况且有他们守着,若是再有人来袭扰,他们便会替我们出兵了,实在是一举两得啊!”
沈尚书越说越激动,到最后连口沫也横飞起来。
闻言,大殿上四处响起窃窃私语。
“是啊,沈尚书说的是......”
“那契丹小儿何足为惧,一点小小恩惠便能捏住他们的七寸......”
“臣以为,祖宗疆土不可尺寸与人!祖宗血脉不可拱手让人!”一声响亮的怒吼炸起,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却见宋仁远满脸青筋暴起的愤慨着。
“咳咳咳~咳咳咳~”,皇帝剧烈的咳嗽起来,慌的一旁的太监,又是给他顺气,又是给他倒茶的。
可情况没有丝毫好转,眼见皇帝咳的快要闭过气去,众人都吓的低了头,只有宋仁远还笔直的跪着,直直的看着皇帝。
“扶皇上去寝殿,请御医过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侧面华美的屏风后传来,众人听出是萧太后的声音。
几个侍卫和太监七手八脚的把皇帝抬下去,大殿上立时沉入一片死寂的安静中。
“众卿请起”,萧太后沉着嗓子喊了一声。
闻言,众人都愣住了,其实早在几年前,大家就习惯了萧太后坐在屏风后听政,可发号施令却还是第一次。
众人一时愣在原地,左右环顾着其他官员的态度,都不知该如何接话或反应。
那萧太后也不恼怒,一挥手,一个太监捧着一卷金黄的绸布,他展开那绸布,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登基以来,夙夜忧叹,未尝有丝毫懈怠,只为保我河山佑我百姓。然身染沉疴病体难继,每念及此,心焦如焚。”
“于此多事之秋,为保千秋社稷安稳昌盛,朕深思熟虑,特请萧后主持殿议,望诸位忠智之士,尽心竭力协助太后,共商国之大计,钦此!”
高公公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上回荡开来,直听得众人心尖打颤,不甚冗长的圣旨,却表达出明显的意思。
可听谁号令这件事,可不像买花糖一样简单,如果会错了意,站错了队,那便是再也别想吃花糖了。
于是众人都沉默着,既不敢出声答应,也不敢出声质疑。
过了许久,才终于响起一声:“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忙抬头去看,竟看到最前排的曹东喊了话站起身来。
宋仁远转头看了曹东一眼,而后垂下失望的眸子。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紧随其后,高喊起来:“臣等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慕之看着众人接二连三的站起来,眼里闪过一丝得意,扫视一圈却见义父身边有一处突兀的凹陷,他定定看过去,却见宋仁远居然还跪在地上并不下拜.......
“宋将军这是何意?难不成是要抗旨吗?”,萧后的语气严肃起来,连声调也大了几分。
曹慕之听得心里一抖,忙去看宋仁远,他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还是直直的跪着:“祖国疆土不可尺寸与人,望萧后三思!”
“宋将军宅心仁厚爱国情深,你且站起来,我们从长计议”,萧后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宋仁远思考片刻,才缓缓站起身来。
“依宋将军之高见,该如何平定这契丹乱贼?”萧后直白道。
“萧后,早在一年前便有探子来报,说那契丹有了一匹名为血滴子的轻便火器,自那日我便给朝里写信,请求支援火器,却是一支也没收到,如今制作火器也是万万来不及了,只恳请您给给我一万军马,我宋仁远誓死也会抵抗住那群契丹小儿”,宋仁远极坚定道。
众人又议论起来:“一万?那又得花多少钱啊?”
“户部总管上来议话”,萧后又道。
只见一个戴着半块琉璃镜的老翁徐徐走上前,他极恭敬的作了揖才道:“户部尹温书,听令。”
“一万军马行军三十日,需要多少银两?”
哗啦一声,只见尹温书从怀里掏出一个袖珍算盘来,他枯朽的手指上翻下飞起来,墨玉算珠被划拉的哗哗作响......
众人都紧紧盯着,直到咚的一声,当最后一颗珠子也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尹温书终于停了手。
他仔细看看手上的算盘,才回道:“回萧后的话,按最基本的粮草供给来看,一万军马三十日至少需要十五万两银子......”
闻言,大殿声暗暗响起叹气声,沈尚书又执笏进言道。
“请萧后三思,年初苍山郡、武陵郡等诸多郡县都遭了水灾,多亏朝廷拨了赈灾款,这才度了灾祸,如今百姓们刚将早稻栽下去,别说十万两银子,就是三千银子苍山郡的百姓们也凑不出来了.......”
说着,那沈尚书就跪在地上无奈的哀叹起来,一旁武陵郡的徐尚书,和潇湘郡的张尚书也齐齐跪在地上,各个眼里含泪。
一片静默中,曹慕之依稀听到几声细微的响动,循声望去,竟瞥见那沈尚书的膝边湿了一片.......
见状,曹慕之只面无表情的看着沈卓演戏,若不是前几日他来府中拜访,曹慕之差点就要被他的眼泪骗住了。
几日前,曹府的书房里,曹东端坐在太师椅上,曹慕之立在他的身旁。
书房门一打开,一个清瘦的连两颊都有些凹陷的人走进来,他极恭敬的跪在地上:“见过曹统领”。
曹东忙道:“沈尚书何必多礼,快快起来”,那沈尚书脸上堆着笑,慢慢爬起来坐到椅子上。
曹东轻呷一口茶水,才道:“近日郡里的水灾可好些了?”
“多亏大人帮忙,为我苍山郡争取了许多赈灾银两,这才勉勉强强的过了灾,这是卑职孝敬您的”,说着,沈尚书一拍手,几个奴仆便抬着沉甸甸的箱子上来了。
待众仆下去,沈尚书才邀请曹东:“曹大人,这是卑职的一点心意,还请您挪步去看看”。
曹慕之跟着曹东信步过去,却见那毫不起眼的箱子里,装满了灿灿的金子。
“沈大人太客气,这些金子我只要一半,毕竟这次户部的尹大人也出了力”,曹东又回到太师椅上,淡淡的说着。
沈尚书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过来,忙道:“大人见教的是,我这就给尹大人也送些去......”
“如今皇上还病着,你们就这般啼哭,像什么样子?”萧后清冷又含着愠怒的声音,让曹慕之回过神来。
萧后的声音很轻,可听的众人一惊,沈尚书也忙止住了哭。
“年初赈灾的折子,是我陪着皇上一起批的,又怎会不知?既是议事自然会考虑周全,几位尚书起来说吧”,萧后换了语气,温柔中透着关怀。
那三个尚书忙谢了爬起来:“多谢萧后,多谢......”
“尹温书,现在朝廷的库房里还剩多少银子?”萧后又问。
“回萧后,除去每月发往各郡赈灾的银子,宫衙里各样的吃穿用度,以及为皇上六十大寿预备的银两,还有不到三十万两......” 三十万?曹慕之心里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国库竟已亏空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