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临终的画像6(2 / 2)
一次又一次,老埃弗里克谨慎、胆颤地编造那个年轻人的形象,他要将监狱中的疯子“复原”成严苛父亲要求的标准儿子。
这是绝无可能完成的任务,无论他怎么样瞪大衰老的眼睛,他都不能绘制出这个年轻人的画像,即使他已经可悲地知道了他是谁——克劳奇,又一个克劳奇。他长得和他的祖父很相似,但他绝对不是那副全家福中,一丝不苟地站着的男孩。
不是灰色,也不是蓝色,他的疯狂究竟染上了什么颜色才会如此不同?
老埃弗里克知道,他隐瞒了多年的秘密要暴露了。
他其实并不能临摹出灵魂,他只是一个富有经验又狡猾的杂技演员。
他并不能看见灵魂,甚至,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成为画像制作师的资格。
这个行业需要真正的天资卓越者,这样的人太少了。埃弗里克家族已经是其中的权威,但依旧没有诞生真正杰出的人,他们都是一群骗子。为了让这门技艺和别无出路的人活下去,所有人保守这个巨大秘密和谎言,让别人相信,也企图让自己相信:他们能制造出和本人一模一样的肖像,画像中的人就是他们自己。
但他们胆小甚微,从不给自己绘制肖像。
“不能为自己作画,会带来不幸。”
因为他们画不出自己,更因为他们的自画像知道这个丑陋的秘密。他们能欺骗被绘制的人,甚至欺骗肖像,但没有人能直面这样的恐惧:看着和自己神态、表情、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的赝品堂而皇之地挂在墙壁上,日复一日地审视他们。人总是恐惧和厌恶与自己极度相似的伪造事物,最终他们自己的画像会揭露这场骗局。
但现在,这个秘密即将暴露。
流言和质疑将会滚成巨石,压死所有人。不会再有人相信灵魂是有颜色的,是能被绘制出来的。也不会再有人相信画像和画像制作师们。那些被欺骗的画像和罕见的真迹,连同美好的期待、慰藉都被压死了。
老埃弗里克明白了——他早该老死了。他没有子嗣,也不必再苦等一个学徒。埃弗里克家族应该离开了,就像那个老旧的牌匾一样。
这个骗局已经到了尽头……
这个世界上的虚假的画像已经足够多了,它们不应该多到掩盖真迹,也不应该继续蒙蔽那些想要挖掘真相的眼睛。
老埃弗里克在临终前做了一个决定:他在最后一张画布上模仿维克多·怀特的画作。
《灵魂》。
那副画像他看了许久,不复杂的颜色和构图都在他脑袋里。他是一个专业的临摹师,几乎在数分钟内就将那副画完整地模仿了出来。
而后他等待自己的命运,对其一言不发。
黑袍人们解除了对他五官的限制,他听见为首的中年人愤怒地斥责他,他怎么敢如此愚弄位高权重的人和一个古老的家族。克劳奇夫人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画布上凌乱的色块,没有逻辑地拼接在一起的诡异图案,它们组合成一只类似瓢虫的的生物,两片黑色翅膀上的蓝绿色斑块就像巨大的眼睛。
只有那些稀少的天才知道画像的秘密,而老埃弗里克,这个平庸的画师在人生最后一刻张开眼睛,掀开了遮挡在眼前的帘子。他用一个谎言,一个大胆、惊世骇俗的猜想,无人能证明真伪的画作掩盖另一个谎言。
他选择作为一个老年失智的疯子,而不是一个骗子死去。
1982年,传承400年的家族中最后一个画像制作师死于寒冷和溺水。他的尸体被麻瓜从北海岸的礁石上打捞上来时,怀中抱着一副诡异的画像,上面瓢虫一样的古怪图案仿佛活物在扇动翅膀,但很快那副画像就静止不动,被证明为麻瓜报社的虚假报道。
人们都说这个可怜的老家伙被战争毁了,跟所有人一样。
有不少人怀着劣等的想法探寻埃弗里克的住所,他们闯进失去麻瓜屏蔽咒的店铺,失望地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任何秘密。只有空白的画布和地板上爬虫路过的细碎声音。
……
《遗作》:一副长期泡水的画像,上面好像画着瓢虫。但它被淹死了。
画像制作师家族最后一位制作人的遗作没有被收藏家得到,麻瓜将它和无价值的遗物一起放进了档案袋里。因为无人认领尸体,很快它们就被一同埋进公墓中。
夜里行走的人说公墓里有食尸鬼的动静,守墓人拿着提灯,趴在地上听到嗡嗡嗡的声音。牧师带着圣水十字架,为公墓中孤独的灵魂做祷告,让他们安息,不要再留恋人间。暗地里有一个魔法部的职员跟着他来抓食尸鬼,她什么也没抓到。
驱魔后,公墓内恢复了宁静。无名坟墓在冬天长出了一棵树,乌鸦吃掉了上面的绿色瓢虫。
第二年初夏时,花楸树开满了白色的簇状小花。秋季成熟后,变红的果实吸引了大片的鸟群前来食用。守墓人觉得这是一颗好树,就将它留在这里,陪伴这平淡的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