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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第一次进入灾难世界他显得太过颓靡,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反应,甚至不进行任何抵抗,看起来没有任何的求生意志。灰败的意识世界,让他看所有的东西都蒙上一层阴翳。

随后在这一层黑色的阴暗里面,他看见那纤瘦的、清凛的脊背,看见那一双居高临下看过来,但是没有厌恶的平静的眼眸。语气也显得如此平淡冷漠,仿佛这个世界于他而言就是如此格格不入。

同样的欺凌即将落在这个人的身上,所以他认为这个人以这样的方式自保,江聿对此也没有任何怨恨,甚至平淡地将目光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他依靠他并不致命的欺凌暂时在这里活命,他也暂时依靠欺凌他来得到暂时的安宁——这对于江聿来说,就是两个相同处境的人,在想办法相互依靠。也可以说是相依为命。

所以他产生了一种心理,无论怎么样,要是可以的话,就将这个人带离这个世界吧,能够享受同样的安宁……然后这个人死了。

以自我而牺牲换取江聿生命之延续。美丽的容颜沾染了无尽的鲜血,生命已经在这躯体里完全流逝,冰冷攀爬上这苍白的躯体之上。江聿记住了他的名字:缙。

从灾难世界脱离之后,他会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记忆里会出现这个陌生的名字而疑惑。他也觉察到,一旦在心里默念这名字,就有无端的遗憾和悲伤一同掀涌上来,模糊的记忆当中逐渐出现一张苍白又美丽的面颜。

然而记忆好像早褪去,无法被他想起丝毫事情,只记得一种逐渐要模糊的情感,和一个逐渐要模糊的名字。即便他努力去抓住这一丝情感与这个名字,最终还是模糊得快要想不起来了。

一种可怕的煎熬,将他炙烤,他想要回想那一切,无论如何却都不能够想起来。恐慌、无措、惧怕纷乱而来——到底是什么在消抹他的记忆。那个已经被遗忘的人到底是谁……

这种混乱的心绪,在透过玻璃窗见到了一张冷艳美丽的侧脸时,骤然凝滞。原先早已经遗忘的所有的一切,宛如潮水一样翻涌过来。模糊的面颜与眼前的人重合、忘记的名字从心灵深处跳跃。缙。白缙。

“盛淮。”这个名字清晰地传递过来,只会给他造成一种奇怪疑惑的情感。

那个名字被重新吞入咽喉当中,他也没有在这双冷傲的眼睛里看见任何熟悉的情愫。如此证明,白缙好像不认识他了。不,现在他叫做盛淮,应该去叫他盛淮。

盛淮,你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你记得我们共同经历过一个可怕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们一同相依为命,共同存活。你还记得,因为我,你死去了吗……你又是怎么样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的,你现在为什么叫做盛淮,你为什么没有以前的记忆……

即便这样的事情那么不可思议,江聿却清晰地知道,这就是他。就是那个在他怀里失去生命的他,那尸体被他处理、被他拥抱,但是同样的躯体又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些谜题似乎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再看见他无疑是高兴的。这一次江聿也决定不会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了。让他的生命继续美丽地留存下去,看见这美丽的面颜依旧鲜活,就是最幸福、最安心、最快乐的事情。

不要再经受死亡了……

不要再经受死亡了……

膝盖跪在浅水洼里,这些冰冷的水渍早已经将他的膝盖变得极为寒冷。他开始浑身发抖,不仅是因为严寒,还是因为内心当中被剧烈的情绪冲击。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成功的江聿、即便是穷途末路之际也能逆风翻盘的江聿,却无法做到保护这样一个脆弱而又美丽的人。他握着这依旧随着水流散去的花瓣,完全低伏了自己的身躯,水流流淌在了他的面颊之上。

在无人所见的此刻,天之骄子江聿,彻底俯伏了身躯,脸上露出了那样痛苦悲伤的表情,他的表情看起来,他好像在哭。

要是不会再见面该怎么办。

恐惧与悲伤共同交织,让这躯体进行无意识地颤抖。

灾难世界结束,熟悉的遗忘感再次袭来。江聿近乎在这遗忘与模糊的梦魇中挣扎着不希望去忘记,倘若这一次还是忘记,再也记不起任何东西,也真的没有再遇见白缙,是不是意味着他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这让他情绪如此动荡的人。

他不想忘记他……

更为深刻的情感深深地镌刻在心灵上,仿佛拿着一把刀,在自己的心脏上一刀一刀地刻上白缙的名字。疼痛与痛苦盘绕着他,这位情绪本来那么浅淡、平稳的青年,所有的情绪与念想、所有的希望与不舍,都与那个两次都在他怀里逝去的人完全挂钩。

那已经成为他情绪的根源,以至于所有的一切,更不能调动他的心了。只有那个人出现……

江聿踏着漆黑从外面再一次回来。

兽王国的夜晚太过昏黑,他凝望着夜空,看见那戏院在不远处发出煌煌亮光。他心中已经将所有的一切又重新想了一遍。

他几乎每天都让自己再重新去回忆和白缙的所有一切,让记忆一次次加深,伴随着的,就是情感的一次次加深。

他已经分辨不清楚,自己到底对白缙更为明晰的情绪是什么。

他察觉那是爱,但是那绝对比爱更为深刻。

因为明明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白缙对他几乎没有什么爱,而他已经经历了爱情所有的过程。比爱更为深厚的,那是什么,他不清楚。

他只认为,即便得不到白缙的回应,他只要能够看见这生命的鲜活就足够了,其他的无论什么都不重要。

然而一旦得到一点柔和和喜欢,人就会变得贪婪,江聿会始终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让自己太过分地渴求什么。却再也无法忍受白缙的冷落与生气,他必须要求得他的原谅,无论用什么样的办法——他要去寻找这个世界上最鲜甜可口的鱼……

他掀开戏院外围的帘子走进去。

这一次没有再有那只灰犬前来鉴定他的鱼到底如何。

这让江聿已经敏锐地察觉某些不对劲,也觉察到这里面呈现一种诡异的寂静。在这昏暗当中,仿佛也伴随着一种古怪的血腥之气。

他对任何和白缙无关的事情都不感兴趣——就算看到了他所谓的队友已经逃离出来,并且将那些平时欺负凌虐他们的兽反杀,江聿也平静了神色继续往里面走去。心中隐约升起了不安,他不禁想要加快自己的脚步,却听到有人呼唤他的姓名。

“江聿。”

江聿还是停了下来。

他们的身后已经是兽的尸体。

这灾难世界就是兽神给予了兽灵智和体能,让人类和兽的地位完全相反。一旦这个灾难蔓延到人类世界去,就是对人类致命的污染伤害。

所谓灾难,是人类站在自身的利益而定义的,于是他们对谋杀非族类此事完全没有任何负担。但无论是谁,看见那堆积在那里如山一样骇人的兽的尸体,也会觉得惊悚。

鲜血浸透了地板,缓慢地要蔓延到江聿的脚边去。原本红色的幔帐也被浸湿成为深红色。兽类的残肢铺满整个地板。

在这一团棕黑、火红的毛发当中,他骤然窥探到一抹漆黑。他的躯体钉在了原地。他缓慢地行走过去,穿过人类,去凝视那已经鲜血淋漓的黑色。

他们似乎知道江聿在看什么,于是有人说:“江聿,你回来得太晚了。我们还以为你是死了,如果知道你还活着,我们就会把这个机会留给你的。你可以随意教训那欺辱你的阁下……”

“你说什么。”所有的猜疑尘埃落定,让江聿说出这样的话。

他僵硬的脖颈扭转过去,无神空洞的眼睛只让人感觉惧悚,让人没有办法再说出接下来的话。这个人已经被吓呆了,而另外的人没有看见江聿的神态,就说道:“那是那位猫猫阁下,我们都十分痛恨他,他死了。你知道我们不会轻易放过他……”

那一团已经看不出形状的深黑,被跪在血泊里的江聿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那鲜血将江聿身上的衣服浸透。

其他人类都沉浸在一种无言的欣喜当中,只有这里,笼罩了一片阴深可怕的浓霭。整个世界骤然变得漆黑,像是那光亮被一只无名的手全部熄灭,无端的恐怖卷席了整个世界,让所有声音也完全沉寂,陷入在这黑暗当中被湮灭了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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