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恨海难填46(2 / 2)

他的胸口之上,锁骨正中的位置,那阴阳图状的印记传来热意,似是警醒,亦似是威胁。

如湖水般平静的外表下,他的心如擂鼓般跳动,可纵然如此,他也不会动摇分毫。

在崔九重停下脚步的刹那,两人间的地位似乎发生了颠倒,原本的受制者用锁链捆住了猎人的喉脖,让双生法则真正成为制约两人的双头之刃。

“既然已经料定,又何须再问。”崔九重神色淡漠,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季裁雪抿唇,目光掠过崔九重的脸庞,攀上几步之外结着大小不一的冰花的屏风,屏风上那绮金轮廓的人头骨映在他眼底。心跳声减弱之后,那模糊幽远的海浪声终于能占据一席之地,用熟悉的声音唤醒他在此留下的记忆。

——这里是冥府,而且,正是冥主的宫殿。

天道阁内果真有冥府之门……可是,照昙霜之言,冥府之门不是在湖底巨宫下面么?

电光石火间,季裁雪想通了其中关窍,他眉心皱起:“你用诉冤湖水淹没了湖底巨宫?”

“既然擅闯禁地,便理应承受后果。”崔九重面不改色,倒是坦然。他顿了顿,又道了句,“诉冤湖水可沉万物,但于我以及我的傀儡无效。”

季裁雪扫过墙上冰花,其中有一朵冰花格外显眼,因为那本该透明的冰寒花瓣上沾染了血色——季裁雪猜,昙霜应该成功在诉冤湖水倾泻而下之前,通过地底的冥府之门传送到了这冥主的皇宫,那之后……与冥主在此短兵相接。

光凭天道阁内藏有冥府之门这一点,就能定死崔九重与冥主在暗中有所交集——说交集还太好听了,应当用勾结来形容才对——如此一来,便能解释为何冥主会向昙霜出手了。

冥主与昙霜二人本身实力应当不相上下,只是昙霜旧伤未愈,对峙时间一长,恐怕会落入下风……他能想到的,作为当事人的昙霜不可能想不到,只是从这留下的战场痕迹来看,昙霜多半是祭出了看家本领——这并不是个好的讯息,毕竟绝招时常与绝境形影相依。

思忖间,季裁雪迈步朝崔九重走去,直至在崔九重面前三步处站定,他抬起眼,却见崔九重仍注视着他,似乎并没有要接着方才的步伐,继续往前的意思。

随着距离的拉近,恐惧与厌恨揉作一团,哽在季裁雪喉头。而除那之外,撞破秘密却要假装无知的张惶、海枯誓与双生法则带来的未知与束缚、身体被控制,被迫害的痛苦也如沉重大山般压在他的精神与肉体,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崔九重却眉宇淡漠,静默着垂手伫立,仍作天上神只之姿。

何方神只,以众生裹腹?

“小盘羊,小傀儡,好迟钝,还是不知礼数?明明是受到了庇护呀。”

空灵的,山谷回音般的声音自屏风后荡开。青色的、细沙般的粒子流动着在半空汇聚,铺出青白的皮肤,画出美艳至极的面庞。

那双墨绿的、毒蛇一般的眼睛锁定了面色微凝的少年。

冥主的忽然出现揉皱了季裁雪的眉心,在他扫视过冥主身体上下,没有发现明显的伤口后,他的脸色又凝重了几分。

意识到昙霜可能败于冥主之手,季裁雪只觉得胸口发闷,糟糕的处境逗弄着他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而在听明白冥主开场白的内容后,他一时竟怒极反笑:“迟钝?礼数?庇护?意思是我能毫发无损地从诉冤湖水中出来,我就得对他感恩戴德——即便他差点掐死我,即便他欺骗我折磨我的身体,封锁我的灵魂把我做成傀儡,强迫我和他一起沉入水底、被溺毙的痛苦缠身——就因为他没有让我死在水里,所以这些所有他曾加害于我之事都不作数?你们的礼数真是好笑。在我这,这叫是非不分,愚蠢至极。”

他话音落下,半晌竟无人言语。三步的距离让崔九重能清晰看见他脸上的所有表情,少年的五官轮廓柔和而缺乏攻击性,他大抵鲜少会流露出这种沉冷的、带刺的表情。那难得一见的冷笑为少年添上一抹清冷又艳丽的颜色,让并不热衷于追忆那些已成定局的往事的崔九重难得回首,望见三千年前明灭的火光。

“真的生气了啊……”冥主看着少年轻微起伏的胸膛,熟练地祸水东引,睨向一旁的崔九重,“我早说过,不要使太激烈的手段嘛。”

崔九重置若罔闻,他凝视着季裁雪,忽而开口道:

“第二个问题,回答我,张子珩是你什么人?”

此言一出,另外两人皆是一愣——季裁雪不知崔九重为何会突然提及张子珩,还将第二个问题指向了张子珩,他瞬间提起了警觉,一边揣摩崔九重的意图,一边斟酌起回答;而冥主则是歪了下脑袋,直言道:“你问我的冥官做什么?说起来,我那两位冥官,现在应该都在天道阁吧?”

“你的冥官,一位掉进了诉冤湖,一位放火烧了天道阁。”崔九重这会倒是给了冥主回应,“若你愿意替后者承受罪责,你尽可来找我要人。”

是张子珩……放火烧了天道阁?

季裁雪微微瞪大眼睛,在最初的震惊与疑惑褪去后,他隐隐意识到,那场炽热燎原的烈火,大抵源自于一场为他而生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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