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过往明月48(2 / 2)
他闭了闭眼,把上涌的酸涩之意压下。大抵是对他毫无反应的沉默感到无趣,齐彦卿重新将话头掷向崔九重:“他这法器再厉害,十之八九也不能跨越维度进行转移——不然他当时早就无声无息地转移走了,而不是还要被冥官追着,从冥府之门逃走。”
“现在通往阴阳城的冥府之门前有我的冥官看守,到你天道阁的冥府之门又已经被诉冤湖淹了,他现在还没有帮手……即便没有双生法则的束缚,他也插翅难飞。”
崔九重不予置评。从两人这里都没有得到回应的齐彦卿歪了歪头,他也不再言语,只是粘在玻璃板下的触手略显烦躁地往上撞击了几下,圆润光洁的吸盘如抽搐了般不停地、反复地收缩了好一会。
诡异的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捕捉到骤然响起的脚步声,季裁雪抬眼,看到的是走到他面前的崔九重。
在崔九重向他伸出手时,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旋即意识到崔九重多半是要为他解开双生法则,于是蓦地停下了后退的动作。他咽了口唾沫,在崔九重的指尖拨开他的衣领,抵上他锁骨正中的皮肤时,他只生出一种要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灼热感从相接触的皮肤处传来,对于这将自由归还于他的疼痛,他甘之如饴。限制他最深的项圈终于被从他脖颈上取下,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驯化失败的野狗,他是本该自由而独立的人,他不是奴隶,更不会有所谓的主人。
他微微抬起脸,望进崔九重眼瞳中的深海,他猜不出此刻崔九重心里在想着什么,但他明白,如果他不趁着这个时机逃走,崔九重一定会把枷锁重新施于他身。
“好了,小盘羊。”随着齐彦卿仿佛多情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被一只青白的、赤裸的手臂环住了腰部。海浪声忽然间清晰了几分,季裁雪循声看去——那原本铺在地上的厚玻璃砖竟忽而消失不见,激荡的海水在起伏中掀起浪花,仿佛在向他发起热情的邀约。
“接下来,陪我玩一些仅限两人参加的游戏吧。”
在冰冷的海水将他包裹的刹那,他闭上了眼睛并屏住了呼吸。即便先前听到齐彦卿说要带他沉入阎罗海之底祛除阴气时,他便开始建设再度沉水的心理准备,可当他真正浸没水中,溺亡带来的恐惧还是轻易地撼动了他的防线。
与崔九重尚且与常人无异的温热体温不同,冥主的身体与海水一样冰凉,宛如死亡的具象。
“你变得弱了,小盘羊。”他轻声说着,像是叹息,像是眷念,下一秒,又透出森冷残酷之意,“却还是那么的……让人想把你折断。”
穿过记忆的迷雾,他看到三千年前孤身来此的访客,少年背负着一柄大刀,身姿若松,眸光清亮。
他们有着同样的目光。
他们有着同样的灵魂。
齐彦卿看向怀中的少年,在少年叠放在胸前的手的指尖,冒出萤绿的、星星点点的光辉,微弱而依然耀眼。
他始终觉得,木灵根很适合他的小盘羊,他脆弱却不会怯懦的小盘羊,野草一般坚韧,永远不会被驯服……
他顿了顿,修正了心中的评价——驯服过的,集他的爱与恨与一体的、看似温顺的小盘羊是被其他人驯服过的,那现在还埋在他记忆里的赤绳锁就是最刺眼的证明。
戾气只在眨眼间显现,那之后,他扬起唇角,露出一个真切的、欣悦的微笑。他颔首,水灵根放出的灵气温和而难以被察觉,很快地就包围住了季裁雪的全身,为他开拓出能供呼吸的空气。
恶魔抱着他的珠宝,往海底的巢穴游去。
他想——死了三千年的、早被遗忘的人,还有什么与他争斗的能力?
【小雨连绵不绝,滋养潮湿的土地。
庭院正中,玲珑树伸展枝桠,带着温和的木系灵气,想要治愈身负重伤而归的主人。
在他走来的路上,深红的血迹被小雨冲淡,只有血腥味仍残留在空中,侵扰这片本该永远远离纷争的土地。
玲珑树颤抖的枝叶倒映在他雾蓝色的眼眸,他缓慢地摇了摇头,平静地开口:“他的剑搅碎了我的丹田,这没有治愈的可能。”
他的灵气在一路上已几乎流失殆尽,连同他的生命一起。
但他还是活着回到了这里。
玲珑树茂密的树叶发出簌簌声响,像在哀歌,像在哭泣,又分明沉默不语。
“我会用最后的灵气把这里埋进地底。”他望着庭中雨色,亦如数年来在这里的每一次凝眸。只是如今身侧空空,与他一起看雨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你要走的话,就往西边去,那里会有你族群的森林,尚未被战火侵袭。”
玲珑树收拢了枝条,静默不动,以作回答。
在数秒的沉寂之后,他确认了玲珑树的答案,于是最后一次,他开始调动自己的灵力,挖空自己惨不忍睹的丹田。土系的灵气撼动了山头,泥泞的土壤挤压着往四周退开,让这座山头下沉,埋进深厚的土地。
在我死后,我放走了我的纸鸢。
他会飞得更高,更远,离我而去。
他会忘记我,也永远不会看见我的凋亡。
】——《见天机》未公开番外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