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2(2 / 2)
附注:民对官有怒,恐有官不义
途经几转,李卑枝原路折返。
小院泥墙灰瓦,草色青青,虽简陋却整洁。院中杏树婆娑,暗香浮动。
李卑枝见此景,暂时将诸多不快抛却脑后,寻处干净地方,就地铺上宣纸,掏出笔墨,当场提笔作诗。
大景国采诗官不仅可以采诗,还可自己作诗记录在册。李卑枝手行笔动,墨色流淌,提笔游走间,白纸渐渐出现一行行黑字。
一首诗就此作成。
收起东西,李卑枝心知此地恐怕探不到其他事,不如赶紧去往下个村子。
她虽为采诗官,仅仅也只是采诗官,负责采诗而已。如实记录此地一切,最后上呈圣上,这才是她职责所在。
其馀之事,都和她无甚关系。
她不想牵扯过深,更不想将时间浪费在官场沈浮,勾心斗角之中。
若是她当个无官阶丶游离於官场之外的官员,还得趟浑水,那还不如辞官归乡。
毕竟最初,李卑枝打的主意,也只是收集散失在外的遗玉之诗。
正想着,她忽的听到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等咳嗽声平息,苍老的嗓音夹杂疲倦,隔着木窗穿出来:“惊风啊,给阿爷,咳咳,倒杯水……”
李卑枝心思微转,就明白过来,恐怕老村长身体不好,一直在内屋休息,她才迟迟未见着。老村长口中的男子并不在,李卑枝自觉倒水送进屋内。
掀开帘子,一股厚重的草药味就涌入李卑枝鼻息。气味泛苦,勾得人舌尖发涩。
一位白发老翁正单手撑在床沿,另外一只手捶打胸口。身形瘦弱,犹如秋风残叶。
李卑枝三步做两步走,急忙上前扶住村长,口中道:
“大爷,热水。”
喝下热水,对方情况略有好转,混沌的眼珠挪到李卑枝身上,笑着问她:
“翠丫头又来咯?一个月没见你,怎得感觉你长高了些?你家那老太婆身子骨还不错吧,我就不行了,这些天全靠惊风忙里忙外……”
显然又是个把她认作“刘玉翠”的人,李卑枝借着机会和村长聊了起来:“大爷,我不是翠丫头,昨日我出城,谁想半路下雨,好在还是走到村子,正巧在您家宿下啦。”
因不确定村长的态度,李卑枝没提起自己在朝任职的事和身份:
“本想着来村中寻访诗词歌赋,但却意外发现,咱们村的人,总会把我认成刘玉翠呢。”
这话说的巧妙,故意拉进同村长的距离。村长听完,果然没什么警惕心理只细细看了看李卑枝,一抚掌:“是了是了,翠丫头这可没痣。”
指着自己左眼眼角处,村长笑呵呵道。
只是没说几句,他又开始咳嗽。见李卑枝满脸忧色,他摆手:“人到了我这个年纪,大大小小的毛病都出来了,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李卑枝松下口气,转移话题:“话说大爷你叫唤的人,是您孙子吗?我见他还怪年轻的。”
村长摇头。
“我老伴走的早,唯一留下的小儿子,也早就饿死。惊风是前些年来我们村,他当时落魄,无处可去,我便收留了他,视他如亲生孩子。”
“他人也老实善良,懂得也多,是个好孩子。”
一时被村长口中话定住,李卑枝半天没接上来。她没想到,自己这一问,就问出老人家半生辛酸。
好在村长也并不打算诉苦,又说起“刘玉翠”:
“翠丫头也是个好姑娘,她和惊风有点像,也是流落到我们村子,被刘婆子收养。你们俩长得实在相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姊妹呢……”
村长说着,又有些困倦之色。李卑枝察觉,打住话头让对方歇下,替老村长掖好被子后,轻手轻脚走到院外。
正巧赶上男子归来,李卑枝冲他颔首:
“村长醒过一次,刚又歇下。”
男子没问李卑枝怎么晓得老人是村中村长,只是点头微笑道谢。
“昨日夜里匆忙,还没来得及向大人介绍,我乃宋惊风,大人唤我名字便好。”
李卑枝回他:“我名李卑枝,你也不必总叫我大人,出门在外,并不讲究这些。”
听她名字,宋惊风又怔,没应李卑枝后来的话,只兀自道:
“鲜少有人起名带卑字,这字寓意总是不好。”
李卑枝颇为认同地点头。
“前丞相府中长子,名为宋卑生,意为谦卑,当时有不少人效仿为之,家父家母……亦是想挣那‘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的意味。”
“少时我年幼顽劣,因为这事,对阿爹阿娘颇有微词,连带那宋卑生都有几分厌恶。”
她笑了笑,未曾瞥见宋惊风眼中一闪而过的暗色。
“起名是件大事,卑总是带贬义的,我对前丞相略有耳闻,最后……他因贪污受贿锒铛入狱,连带着妻儿都难以幸免。”
李卑枝看他一眼,见宋惊风只是无意提起,故而没再留意,却也没接着聊这件事。
前丞相的案子,至今都无几个敢拿来当饭后闲谈。
一百零六口人,全部葬身火海。
官兵将丞相府围地水泄不通,看着那群人被活活烧死。
惨叫声不绝於耳。
那火,也烧了整整三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