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53(2 / 2)

这是退让,更是人情。

他要给李卑枝这个人情,就得看李卑枝收不收。

本以为李卑枝会惊诧,可李卑枝只是看着钱千,情绪没有多大变动地说:“可以。”

钱千短暂地沈默住。

“你早料到如此?”

“当然不是。”李卑枝摇头,“我又不是神算子,我猜到钱会长你在我身上有所图谋,但像你知道我办书肆原因不简单,却不能知道它的用处一样。”

她难得开个玩笑缓解凝滞的气氛:“我又不是神算子,不能做到机关算尽。”

“那可未必。”

李卑枝摸了摸鼻子,这钱千每次夸人,都像是在嘲讽别人似的。

“大景律法没有明确规定外室,可世家大族往往不准养有外室,一是不体面,二是容易被说私德败坏。方辽回到帝京,定然会因为这件事陷入风波,自顾不暇。”

“南几城这边有他的心腹,可纵然心腹如何,都比不上一群莽夫。今日我已经安排人策反那群和方辽相勾结的山匪,山匪的头目钱录,有不少和方辽勾结的证据。”

“我要他利用这些证据,带着那群山匪,胁迫地方官,让这群地方官员,将证据递交到上层。”

钱千挑眉:“上面有方辽的人。”

李卑枝微笑:“自然。”

“那你还这么做?”

“上面的人定然会将消息拦下来,可我自然有办法将消息传过去。只要他敢拦下消息,我就能揪住他的辫子,我的目标,可不是方辽。”

“而方辽得知这群人不忠心后,会在身边人的提议下,主动请求剿匪,顺便在皇帝面前粉饰自己的私德败坏。”

说到这里,李卑枝又仔细讲了如何策反钱千的过程,最后她道:

“这样,钱录更加深信不疑,对方辽肯定恨意更甚。”

钱千觉得李卑枝言之有理,是个不错的计划。

就是计划中的变量太大,不好控制。

并且……

“就不怕那个匪首把你们供出去?”

“他不会这么做,因为他要活命,还得看着我们。要的就是他被方辽打入谷底,迫不得已之时被搭救起来,这样,他只会更加坚定对付方辽的决心。”

钱录仔细听完李卑枝接下来的计划,越听越心惊,只觉得李卑枝心思深沈,又胆大包天。

他在商会沈浮数年,都未能像她一般,将人心算到极致。

“我明白了。”

钱千收起惯有的轻浮,脸上的神色是难得的慎重:“一步错,步步错,你这个计划巧是巧,可但凡其中有一人没有按照你所讲的来做,你又当如何。”

李卑枝毫不退却地迎上充满压迫感的目光,不带犹豫地讲:“以不变应万变。”

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计划有很多变动之处,一有不慎,万劫不覆。

可早在霄云城时,她就是如此行事。

倘若已在局中,那就大胆去做,怕什么得不偿失。

就算有变又如何,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李卑枝最会的事就是变通,她能迅速在纷繁覆杂的事中找出最关键的,然后逐一击破。

目标明确,不偏不倚。

倘若畏手畏脚,因为害怕失败就不敢行事,那才是大忌。

钱千拍手,眼中莫名升起热切的兴奋,像是一匹看到了猎物的狼,又像是饥饿许久的旅人遇见粮食,那种热切,灼人心肺:“我在南几呆了这么久,都快烂掉了,也没什么刺激的事。”

“你的计划很大胆,成功和失败的几率对等。”

“商人从商,讲究的就是赌。要为一分利赌一条命,甚至十条丶百条命。我最爱的就是赌,如今,我赌你赢。”

他大笑起来,又重覆一声:“我赌你赢!”

李卑枝并没有被钱千突如其来的癫疯吓到,或许早在同钱千见面的第一眼,李卑枝就能看到钱千骨子里的猖狂。

不是个省油的灯。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宋惊风身上。

只是钱千显然不如宋惊风沈得住气,或者说,t对方从来都没想过隐藏。

得到钱千如同承诺的话语,李卑枝总算松了口。

她来之前其实也并不清楚钱千会如何行事,毕竟对方十分神经质,不按常理出牌。

和钱千的每一句对话,都是她在脑中飞快做出的最佳选择。

她要拉拢钱千。

且拉拢钱千的手段,和拉拢钱录的手段如出一辙。

只是钱千此人可以信任,钱录却不能。

钱录为非作歹已是众所周知,之所以选择她也不过形势所迫。李卑枝对他更是利用居多,待到方辽倒台,钱录也要下戏台子。

“若有计划,可都同我讲讲。我生平最爱这些事,书肆那边,你无需再为银钱担心,我会很快派人前去。”

他露出畅快的笑,以茶作酒,高举过头:“合作愉快。”

·

两天后,帝京方府。

气氛跌到一个冰点,府上的下人从未觉得在方府做事是如此难捱,大气都不敢喘,皆小心翼翼,生怕惹到主子不高兴。

帝京的夏季是燥热,热的仿佛能看到空气被融化。主厅中摆着两盆冰块,侍从打着扇子扇风,方辽在来回渡步。

“夫人呢?”

“回老爷的话,夫人她……还在柳府,不愿前来。”

侍从磕磕绊绊地说完话,方辽的脸色差极了,却还是忍着耐性,接着询问:

“大公子也没回来?”

“大公子说他再劝劝夫人,指不定夫人就回来了。”

“好好好,起码他还是个省心的。”

虽说如此,方辽还是气愤难消。

前几天他得到传书,说柳蓉不知从谁口中得到宋窈窕怀孕的事情,还得到宋窈窕住处前去闹事。宋窈窕在争执中动了胎气,又因为院中多有花草藤蔓,一个不察觉被绊倒,孩子没了。

他连夜快马加鞭赶回帝京,却得知柳蓉回到娘家的消息。

这几□□中没少参他一本的御史大夫。

这群假清高的御史大人,一个两个眼睛尽长到别人后院去了。

养外室怎么了?

他就不信这群人背地里也都干干净净。

皇帝知道这件事后将他训斥一顿,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若是处理不然这件事,就算他私德有亏,再任太守恐怕不大合适。

这个节点本就尴尬,霄云城太守刚因贪污下位,南几太守就私德有亏。

这下子可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这就是打皇帝的脸。

好在皇帝仁慈,并没有直接革职他,而是叫他处理好这件事。

如何能把这件事处理好?

方辽一阵头疼,又被热的头昏脑涨,气得不到发泄,他就砸东西。

单单这几天,就摔碎不少瓷杯。

柳蓉始终不愿意回来,他几次三番派人去请,甚至自己亲自上门,对方都不愿意回来。

其他世家大族都在看笑话。

方辽真是恨惨了柳蓉这个女人,觉得她简直是无理取闹。

他虽养外室,却始终没打算给宋窈窕位置,就连那个孩子,他也本想着过继到柳蓉名下。

柳蓉要什么没有?

这些年他在外面与虎谋皮,所得荣誉丶财宝,不都是两人共同享有。

宋窈窕和那个孩子的存在,根本不会损害到她半分地位。

他实在搞不懂这个女人。

上次方宽的事他已颇有微词,如今这件事,若不是陛下让他好生处置,他早就一封休妻书递了回去。

哪容得柳蓉放肆。

越想越气,方辽又砸碎个瓷杯。

就在下一个瓷杯将要遭受被摔碎的命运时,侍从前来传报:“大公子回来了,夫人也回来了!”

方辽面色一边,指挥着婢女赶紧把碎渣收拾好。

自己则亲自出门迎接。

他刚走到月洞门,就见到远处的柳蓉。对方穿着朴素,正皱眉听方净远讲话。

方辽心中冷笑,面上却拿出了十分的态度,可以说是连新婚燕尔时期都未曾有过的耐心。

“蓉娘回来了,快快,下去备午膳。”

“不用了。”柳蓉横眉冷对,“吃不起你府上的饭菜,还是剩着些银钱,去养你那个小外室。”

顿时,气氛再次冷起来。

侍女们恨不得自己从未长过耳朵,压根不想听深宅中的腌臜事。

主子未有吩咐,纵使她们再如何,也不得挪动半点脚步。

方辽心中的怒火已经上到一个新层次,他怒极反笑,笑的格外柔和,却让人背后发毛。

他挥手让侍女们退下。

一时间,裹夹着热浪的风吹来。吹的人心烦意乱,方辽却在这场热风中冷静下来。

他收起满身的戾气,对柳蓉客气道:“书房中聊,外面太阳又毒又辣,晒出毛病来可不好。”

柳蓉也不想在外面吵,她亦要脸面。

故而走在前面,也没等方辽。

方辽眼中暗色翻涌。

方净远在一旁看的心惊,见方辽跟着前去,下意识动脚也往前走去。

“你就莫要跟着,我和你母亲谈话,你听着总归不大好。”

到底事关到自己德行的事,方辽不想丢脸丢到方净远身上,他开口拦住方净远。

看着已经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儿子,也许是最近的事情太多,他难得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嘱咐道:“我是看好你的,莫看我对你严厉,那也是为了让你能尽快接替我的位子。”

方净远低头,不让方辽见到自己的神色,声音恭敬:“是。这些天我在南几,已经体会到阿爹你的好意。”

见他乖顺,方辽十分满意。

好在他做长远打算,上次去往南几将方净远带在身边。

否则柳蓉指不定要带着方净远一同走人。

想到被带走的方午燕,方辽难得关心起自己这个小女儿:“你妹妹怎么样了?怎么不把她也带回来。”

方净远迟疑:“她身子不大好,这几天折腾的很脆弱,我想着等事情解决,再带她回府。”

“嗯。你身为长兄,有个痴傻的妹妹多关心关心总是不错的。柳家近些年越来越破败,燕儿在那边过不得什么好日子,趁早带回来的好。”

说完,他也不看方净远的反应,转身走向书房。

书房里摆着两盆冰,柳蓉撤走下人,看着冰块上飘散的白色雾气,静默不语。

这些年主持方府中的大小事宜,使得她的气质越发内敛,竟有不怒自威的架势。

方辽踏入书房,就见柳蓉正襟危坐,心中不由嗤笑。

离开方府,她柳蓉又能算的什么东西。

这话只在心中说,方辽口上十分客气,先是认错:“蓉娘,你也晓得,这么些年府上都无姬妾,给足了你面子。宋窈窕不过外室,没名没分,我也不打算给她名分。”

他笑了笑,嘴里说出的话冷漠至极:“不过是个会喘气的玩物,怎么能同你比。”

“她肚中的孩子,我本是打算过继到你名下。远儿要成大事,不能随时伴你左右,燕儿又是个痴傻,我想着,若能有个孩子陪你,总是好的。”

“你在我这里,永远是正房夫人,谁都动不了的地位。咱们夫妻一体,我的许多事你也都知晓,我对你是十分的放心。”

柳蓉觉得可笑。

会喘气的玩物?她本以为,方辽对那个女人起码有几分真心,可如今看来,那几分真心也不过是镜中水月,一触即碎。

说的好像他自己不会喘气一般。

同那些大人物而言,方辽却从没想过自己也不过是个随时可以丢弃的玩物。

男人,总是如此自大。

以为在女人面前贬低另外一个女人,就可以获得对方的好感。

殊不知这种手段只是他们男人自己的臆想。

恶俗至极。

恐怕在方辽心中,自己还在争风吃醋罢。

柳蓉不想同方辽有过多牵扯,因此将就着方辽的误会,道:“我曾经就同你说过,我眼里揉不得沙子。你这些年都未曾纳妾,我很感激。”

听到柳蓉如此客气,方辽心中咯噔一响。

“可你却偏偏在外面找人,你若真的想找人,大可以同我直接说。我并非无理取闹之徒,这些年同舟共济,也算同你走了不久的路,可你却在外面让别人怀了种。”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笑中带着讽刺:“我自己有孩子,养别人的孩子,你可真敢想。”

“是我考虑不周,是我考虑不周……”

方辽赶紧认错。

“甚至到现在,你都未曾提过一句和那个女人断绝关系的事。桩桩件件,都将我的脸面踩在脚底,你叫别人家的夫人怎么想我?又叫我该怎么想我自己?一个笑话?”

柳蓉做起戏来,竟真有些真假难辨。

她想起若是过往的自己,定然会难堪。可如今心中却是一潭死水,只因不在乎t。

一个男人而已。

她求的从不是男人,而是一份感情,一份充实的生活。她不想与虎谋皮,和方辽一起踏入贼船,更不想每天疲倦地管理众多府中事宜。

也许方辽真的能为她提供充盈的物质,无上的荣华富贵,可这一切又都那么残忍。

她并非良善之辈,否则也不可能同方辽联合。

府上的吃穿用度,这些钱到底怎么来的,她再清楚不过。

可如今终究是怕了,怕夜晚睡觉有哭声入梦,怕方辽倒台全家流放。

这不是她想要的。

更何况,被她从小捧在掌心长大的小女儿,就因为方辽,被人侮辱。

叫她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她对方辽的恨意十分覆杂,覆杂到自己都难以说清。

方辽在听完柳蓉这番话后,陷入久久沈默,最后才开口,像是下了巨大决心:“我对她确实有几分真心,毕竟也跟我有几年。可若是蓉娘你对她实在不喜,我会同她划清关系,再不来往。”

“只希望你我二人,仍能举案齐眉。”

方辽的话说的好听极了,在抉择中放弃了另外一个心爱的女人,选择更重要的她,可真是叫柳蓉“感动不已”。

她眉目做出挣扎的神色,并不明显,却能叫方辽看个真切。

只是最后,柳蓉还是摇了摇头:“方辽,这是底线问题。”

“只是你我毕竟夫妻一场,你这些年从未亏待过我和净远和燕儿。若是能够,再让我回到柳府中好好想想吧。我也不想因一时冲动,毁了咱们多年的姻缘。”

“可现在……确实心中难以接受。”

她没有明着说和离的事,因为柳蓉知道,方辽不会轻易放她走。

所以目前,唯有趁着这次机会,将两人划清关系。

虽只能起一时之效,却也够了。

原本她想借着方午燕的事情冲方辽发作,趁机顺利脱身,可最终还是不舍。

她不舍的用女儿身上的伤心事,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方辽听到柳蓉的话,神色放松下来。

“如此也好,咱们都需要冷静冷静。你可热了,我让厨房备着绿豆冰沙,我记得你格外爱吃。”

“好。”柳蓉笑笑。

心中却在骂:蠢货,她压根不碰凉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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