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去日苦多14(1 / 2)
灯色若金,缱绻的暖黄色落在竹青色的衣袖上,好似静影沉璧惹人落目,比这华色更加引人注目的是这衣袖的主人。
左明非端坐在案几后面,他手执毛笔,染墨的笔尖行云流水地舞动在纸张上,字迹轻重错落,平和中正,正如他整个人一般,浓淡相宜,沉稳谦和。
“你不是喜欢练字吗?那就把整篇《平安赋》誊写下来。”喻勉悠闲地喝着茶,指使着左明非干活。
这么多年来,喻勉一直在搜集崇彧侯的文章,可惜大多是散篇孤品,他早有意将这些文章重新誊写,但他虽为崇彧侯的徒弟,可笔风凌厉霸道,与崇彧侯宽和平正的文风不甚匹配,便迟迟没有动笔。
喻勉微微侧首,端详着纸上的字迹,风格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倒是符合他师父所谓的宽和之道,而且,喻勉闲闲地想,左明非不是爱写字吗?
多写点。
左明非认命地誊写着书卷,脸上看不出任何不满,颇有些随遇而安的架势,“能誊写老侯爷的佳作,是在下做晚辈的福气。”他不疾不徐道。
话音刚落,凌乔费劲地抱着一个半人高的书箱出现,他将书箱放下后便离开了。
左明非的目光落在那只高耸的书箱上,身形不由得微滞,这些不会都是…
“是吗?福气还有很多。”喻勉轻飘飘道:“慢慢消受。”
左明非:“……”他很快释然,起身走到那只书箱旁,拿起一纸书卷,道:“想不到老侯爷身为武将,竟留下这么多墨宝。”
书卷被摊开时,纸张过于薄脆,在中间破裂些许,“……”左明非不由得放轻动作,顺便看向喻勉,眸中有些无措,似乎担心喻勉又为难他,但更多的是歉意。
喻勉不以为意道:“都是年代久远的东西,师父不追求纸张好坏,写字的纸张多半是劣品,经不起搁置。”
左明非了然:“所以喻兄才想重新誊写老侯爷的文作,替老侯爷将文作流传下去?”
喻勉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写你的罢。”
左明非薄唇扬起,他珍重地看着那只书箱,笑道:“承蒙喻兄高看,在下定皆尽全力,不负所托。”
“你都快没命了,还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喻勉不近人情道。
左明非不以为意地笑了下,踱回到案几后面。
喻勉盯着他的侧脸,企图从他脸上找出一星半点的强颜欢笑来,可惜没能如愿,喻勉兴致缺缺地放下茶杯,莫非只有在被调戏时,左明非才会失态?
左明非仍旧在旁若无人地写字,喻勉心生不悦,原本让左明非写字是惩罚之举,但他为何看起来像是乐在其中?
喻勉心不在焉地收回胳膊,宽大的衣袖拂过桌面,左明非蓦地伸手,用手背挡住了喻勉的臂肘,“小心。”左明非柔声提醒。
喻勉落目,发现肘部的衣料将将要蹭到砚台,但左明非用手挡开了他与砚台。
现下,左明非的掌心里有一道醒目的墨痕。
喻勉挑眉道:“龙香墨遇水不化,你手上的墨痕要洗不掉了。”
“喻兄莫要开玩笑,龙香墨虽然遇水不化,但遇酒即融,可以洗掉的。”左明非含笑回答。
“是么?你不是不知道龙香墨吗?”喻勉语调微扬。
“……”左明非才觉失言,不由得顿住。
喻勉好整以暇地望着左明非,看架势是要他给个说法。
左明非躲开喻勉的目光,打发时间似的用笔尖在掌心勾勾画画,“哦…我中毒了,”他说:“刚想起来,原来我祖父也有一块龙香墨…”
喻勉眯眸道:“人命关天的事,却被你云淡风轻地拿来当说辞,左明非,你不怕死吗?”
左明非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唇角上扬又落下,“很多事,都由不得人怕或是不怕。”
“看来你是真的不怕。”喻勉看起来对左明非的生死毫不在意,他冷漠道:“毕竟你从未提起解药这回事。”
左明非失声笑出来,他抬眸望向喻勉,仍是温温和和的目光,“如今我人在屋檐下。”他说:“一个人质,能做什么呢?”
“也不一定,你求求我,指不定我就带你走出一条活路来。”喻勉往后随意一靠,话中听不出虚实。
左明非并不上当,他委婉拒绝道:“喻兄莫要开玩笑…”
“怎么?放不下身价?”喻勉盯着喻勉,手中慢条斯理地转着一只瓷杯。
明明是安静缱绻的场景,却被喻勉三言两语地挑起火药味来,剑拔弩张的气氛若隐若现,左明非轻笑一声,悠悠问:“喻兄想我怎么求?”
喻勉没想到他会反将一军,不以为意道:“随便。”
“要说…喻大人,你行行好,救救我罢?”左明非的语调又慢又轻,但这话分明没有半点央求的意思,反带着几分玩笑的调侃。
不待喻勉回应,左明非兀自摊开掌心,“给你看。”
喻勉眉梢微挑,歪头打量着他的掌心。
墨痕被左明非寥寥几笔勾勒成了一根墨竹。
“我跟姚松学过几手,可还入眼?”左明非笑问。
喻勉神色难明地评价:“你是会物尽其用。”
“喻兄方才说,要我给诚意,我瞧你昨日对我这只手还算待见,待我去后,这只手留与你可好?”
“你不如现在便砍了。”喻勉不近人情道。
左明非笑着摇头:“喻兄暂且放过我罢,老侯爷的墨宝还等着我去誊写呢。”
口风落了下乘,喻勉心情不怎么好,起身道:“明早起程别忘了。”
左明非唇角笑意不减:“去哪儿?”
喻勉顿足,轻飘飘道:“给你找活路。”
左明非:“……”
给他找活路…还是送他上路?
翌日,马车驶离出钱塘,几日后,左明非从窗外看去,认出了行驶的这条官道,“是要去徐州?”
“嗯。”
左明非心下婉转,明白了喻勉的用意,“你打算去找曹骊?”笃定喻勉不会回应,左明非自顾自道:“也对,曹骊是关键。”
喻勉冷不丁道:“何必叫那么生疏?他不是你姐夫吗?”
左明非看向喻勉,“喻兄…知道?”
喻勉不屑一顾道:“你们家为了名声,宁愿将自家女儿说死,也不愿承认那个便宜女婿,还说什么积善行德之家,也不怕惹旁人笑话。”
左明非颔首,缓慢道:“这件事,是我们左家对不住白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