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1(2 / 2)
上面有什么东西?
——怎么可能,这可是万丈高的断崖!怎么会有东西从顶上落下!
嗖——
他猛一抬头。就在他头顶不远处,一团模糊的影子随即被抛下这万丈深渊。
楚九渊身手极好,脚下剑锋一转,再一扬手,便接住了这从天而降的“东西”。
扑面而来的腥气皱了他的眉梢,也逼得他瞪直双眼。
一向多话的寄无忧,如今却安静地躺在他怀里,一语不发。
被血染红的宽衫从两肩滑落下来,露出了他胸口处几道最为致命的伤口。这四五道可怖的血口纵横交错,且毫不留情,每一道都将他胸口的血肉砍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至于他平日里用来画符的右臂,已经难以寻到完整的皮肤,能看到的更多的,是暴露在外的森森白骨。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抱着师父。
不知是否是因为流去了大半血液,寄无忧在他怀里竟轻的像一捧风,如若不抱紧他,楚九渊几乎无法感受到他的重量。
楚九渊想去探他的鼻息,伸出二指,才发现自己正发着抖。
他在害怕——他怕这个将他从鬼门关中救下的人,最终会撇下他先去一步。
踟蹰片刻后,楚九渊抱着怀中生死未卜的人,御剑登顶,轻盈地落在了上青峰崖顶上。
楚九渊双脚刚一着地,一道剑光便‘嗖’地向他射来,逼得他将身子微微一侧,又听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他系在腰上的小酒缸子被那剑光射中,琥珀色的琼浆立刻淌了一地,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来。
他紧皱眉梢,抬眼扫去,就看到原本只属于他师徒二人的小山头上,此刻却前前后后围满了负坚执锐的门派弟子们。
而剑光射来的方向,是一黑一白的两道瘦长身影。
白衫素带的白长卿,墨袍乌衣的项逐天。
前者是万剑峰峰主,后者是仙鸣峰峰主。
这二人,皆是寄无忧的师兄。
若是平常,楚九渊都会略带敬意地向他们俯身问好,以表同门相亲相爱之意。而此刻,他充血的双目却死死地盯着他们不放,像是一头闻了鲜血的野兽,势要怒吼着张开獠牙,撕烂他们的脖颈。
项逐天的一双凤眸微微眯起,语气轻柔和缓,甚至带有几丝担忧:“九渊,看你的样子……应当不会是想犯什么错吧。”
楚九渊并未理他,只是死盯着另一人道:“是谁下的手?”
他虽然口中在问,心里却是有答案的。
白长卿一身白衣胜雪,而这雪上,却是染满了刺眼的赤红鲜血。
白长卿看向他怀中的人,又将视线徐徐移开。
“负责讨伐逆贼的,是我们万剑峰没错。”
楚九渊喃喃着这两个不可思议的字眼:“逆贼?”
项逐天颇为无奈地点点头:“勾结毒王,谋害平民,惑乱三界,虽然不可置信,但……哎,九渊啊,你是被我这个恶性难改的师弟给骗了太久了!”
白长卿接着道:“三日以前,我们已在他的屋中搜出了证据来,我知道你不敢相信,但如今看来,是我们一直以来看错了人。”
反贼?证据?
这样一番诚恳的话,任谁听了都会心有所动,换做是别人,兴许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跟错了师父。
但楚九渊不同。
师父的屋里有什么,他再熟悉不过。两盏酒碟,三个酒缸,几张空符,除此以外,就是想找一根束发的发带,恐怕都是找不出来的。
项逐天吩咐弟子的模样落入他眼中时,一段回忆就这样被突然唤醒,点燃了楚九渊的第一缕怒火。
就是项逐天,众人眼前这个温柔可亲的师兄,峰主,在一次偶遇中向他提到:“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时,江南齐家酿出的桂花酒是最好的。”
三日前,是他前去为师父买酒,也是他们擅闯上青峰,搜集所谓的“证据”的日子。
原来,那一句看似无心的话,只是为了把他引走。
他低垂着眸,缓缓将手移至剑鞘,却又被一句沙哑的唤声拉回了神智。
怀中这具血肉模糊的身体忽然动了动,寄无忧强忍着撕裂的疼痛,启唇唤着他的乳名:“……阿月?”
楚九渊一直凝重的脸色总算起了转变,黯淡神伤的眼神中重新焕发了光彩:“师父!”
怀中虚弱的人先是动了动,再勉强睁开那似有千斤重的眼皮,便看见自己这徒儿可怕阴沉的脸色。
寄无忧强笑着,沙哑出声:“怎么……好像我死了似的。”
“师父,身子没事吗?”
楚九渊一边温柔出声,一边拔剑出鞘,那几个悄然靠近,妄图偷袭的弟子连惨叫的功夫都没有,便被拦腰斩成了两半。
寄无忧脱力地阖上眼,轻声道:“往死里打,打完了就走,我……有些困了。”
他点点头,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楚九渊那剑极快极狠,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元婴修士能掌握的实力,四周的弟子虽然大部分也已结金丹,却连楚九渊出招的动作都未能看清。
他们看向楚九渊的鄙夷眼神中,也不禁带上了几分恐惧。
纤指握花枝,项逐天为弟子们造起一道淡红色的弧形屏障,转而对楚九渊劝道:“为了一个叛徒而同门相残,九渊,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们同为仙家中人,你若心系门派,理应一同讨伐罪人才对。”
巨大的灵气屏障一建起,就壮起了弟子们的胆子来,他们纷纷开口附和,为他们温柔大方的峰主撑腰。
“要不是他,我们天下第一仙门何以落得今天这般田地!”
“就是就是!要不是他,我们怎会……”
嗖——
饱含着死亡气息的剑风声再次响起,让众人造势的吵闹声戛然而止。
保护着他们胡言乱语的强大结界,顷刻间就被一劈为二,随即就化为一阵尘埃,飘入了他们四周的山雾之中。
项逐天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小而上翘的眼角中漏出一丝隐藏已久的厉色。
“看来,九渊是要执意犯错了。”
项逐天一声号令,数百鼎高阶法器升上天空,一时竟是有遮天蔽日之景,另外数千金丹弟子扬起长剑,向着崖边相依的两道孤瘦人影全力斩去。
……
他撑了多久?
楚九渊只知道自己挥剑的动作从未停过,无数影子向他一同袭来,无数剑锋向他的脖颈一齐刺来。每一个人都想要他的命,却全都被斩得血肉飞溅。
金丹修士们败下后,项逐天的弟子们亲自上阵,这一回,皆是与楚九渊相同境界的修士了。以一敌百,他勉强相抗,虽是护住了怀中的人,却无法将自己也顾及周全。
一些他无暇抵挡的剑招,他只好咬牙承受,久而久之,足以让他分神的伤口愈来愈多,他身上没有沾上血污的地方也变得屈指可数了。
在气力将近时,一股陌生的力量攀上了他的脊梁,将一切变得轻松了许多。
……
又过了很久。
楚九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知觉,鼻息中,满是浓稠的血腥气味。
在无数凄冽的哭号声中,终于有人大喊:“……是魔族!快!快把问天楼的人喊来!”
恍惚间,楚九渊并没有意识到魔族是在叫谁,他只觉得没有人再向他挥剑,应当是到了安全的地方才对。
他未抬头,不知天上已是血光冲天,赤云盘绕。杂草蔓生的小小山头,早已化作一片尸山炼狱。
“师父。”
轻轻晃了晃怀里的人,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
良久的沉默后,他颤着手,碰了碰他已然冰冷僵硬的面颊。
寄无忧倚在他怀里,轻的像一捧风,吹之即散,于这人间,再无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