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12(2 / 2)

“头疾亦是心疾。”慧明的声音老迈,语气不重却透着一股力道:“世间阿芙蓉千千万万,唯有苦海回身方能真正勘破迷障,寻得超脱。”

这话好似一把利刃直直插入萧意欢内心深处。

萧意欢骤然抬起头,神情不再像一贯游刃有余高高在上。她看着慧明,那目光尖锐近乎偏执固执。

半晌,她笑了,语气难掩怨愤:“本宫超脱不了。”

那些过去的人,过去的事,这些年依旧如蛛丝般将萧意欢层层束缚,孤置于陆离噩梦中。

只要没有安神香,她就夜夜梦魇。女人被泪水沾湿的苍白脸颊,连同那双掐在她幼小脖颈上指甲上鲜红的手都是如此真实。

每一次头疾发作幻觉来袭,萧意欢细细看着那张自己唤做母后的女人的脸,和小时候一样从来都不曾反抗过。

若不是孝仁皇后的行径被皇帝撞破,萧意欢也许早在某天夜里就被湿透的纸一层层闷死,或者是从高处摔下,变成宫廷玉碟上被朱砂抹去的名字。

可萧意欢毕竟天生凉薄,她无法做到不恨孝仁皇后,那个生下她又想杀死她的女人。

这种恨意随着萧意欢长大而越发浓烈滔天,却又在孝仁皇后拿着簪子扎进脖颈后戛然而止。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明明所有人都在和她说母后爱她。

他们说皇后当时难产,拼死也要生下元昭公主;说孝仁皇后出生大家,温厚善良,定会疼惜公主...在外人看来也确实如此。

萧意欢面无表情,把手中的棋子扔到一边。

她从不祭拜孝仁皇后,宫里传言纷纷她也不管不顾。因为她思来想去这么多年也没能得出一个妥帖的答案。

最后萧意欢干脆不想了,这世上本来就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原因的。

也许她的母后和她一样是个疯子,所以才会不喜欢她,才会把她的手按进滚水中,才会用绣花针在她胳膊上划出一道道伤痕。

或者母后本该爱她,是因为世家倾轧母族衰落,宋氏逼迫皇帝冷漠,母后太难过了才无法爱她。

萧意欢认为,孝仁皇后的死有她一份,也应该有宋贵妃的一份、皇帝一份、世家大族一份。

皇后与皇帝青梅竹马,深深爱慕着君王却不得不看着在自己的夫君后宫三千,看着宋茹因为宋家势大,一路皇恩浩荡,升为贵妃。

也许就是因为宋贵妃太过招摇,皇帝又日渐疏远,才让孝仁皇后生了自刎的念头。

于是这些年来她一路布谋,在几年前杀了夺位争宠的宋贵妃。

她对卫绛风另眼相待,起初也是以为此人与自己境况相仿。后来才知道卫绛风的母亲虽然叫人害死了,但在世时极其疼爱卫绛风。

萧意欢嗤笑一声。

到头来遭母亲仇恨的还是只有她一人。

看着她嘲讽的神情,慧明沉默许久后开口道:“涉及王权朝政,殿下此举会遭人非议。”

“非议又何妨?”萧意欢站起来,冷笑连连:“天下人与本宫无关,本宫只要萧轩盛死,要宋家倒。”

世家大族扎根一地数百年,往往王朝覆灭他们却依旧兴盛。要世家衰亡,谈何容易。

慧明知晓萧意欢是执念成魔,已经不管不顾。

萧意欢胸口起伏几下,慢慢恢复了平静。她看了慧明一眼,甩开袖子:“昨夜的安神香只用了往日一半的剂量,今晚本宫在这歇息,明日走时,你须将新的香料交于本宫。”

慧明摇摇头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的瓷瓶放在桌上。

萧意欢挑眉:“此为何物?”

“张小友昨日来访,告知殿下前些时候受了伤,贫僧做了些药。”

慧明口中的张小友便是那日石山猎场为萧意欢包扎伤口的年轻太医张行楷。

张行楷家中三代都是太医,他曾同慧明法师学过医术,虽因佛教清规不曾行拜师礼,但却一直将慧明视作自己的师傅,十分尊敬,往来密切。

也因为这么一层关系,萧意欢那日特地调他来猎场。

毕竟自己下的手和别人划的从痕迹上来看就不一样,有些治疗经验的医者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端倪。

萧意欢不再多言,转身离开院子。

她对自己的病情的估算及其准确,慧明手上没有现成的安神香,她在子时左右头疾陡然发作。

萧意欢睁开眼时半个身子都僵住了,难得狼狈,挣扎着扑倒在地上,动作带翻了一旁的木架子。

她脑中好似有一柄钢刀在翻搅,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黛眉蹙起,整个人都陷在某种无法挣脱的虚幻里。

周围黑暗、潮湿,滑腻温热的液体从女人雪白的脖颈处喷涌而出,溅了萧意欢满脸满身。

在多年前那个夜里,萧意欢光脚站在她母后面前,一滴血液挂在眼睫上欲坠不坠。

她心里陡然燃烧起一股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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