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_分节阅读_第1185节(1 / 2)

  二月十八日,圣驾南下华州,然后西行。

  邵树德下了马车,骑上了一匹神骏的战马,与南衙枢密副使王卞并辔而行。

  在大夏官场,王卞绝对是一个引人注目的人物。

  神策军固然整体稀烂,但也不是全员水货。征讨李国昌父子时,李涿带去河东的三千神策军就挺能打的,但多半也是十几万大军中仅有的能妆点门面的那批了。

  王卞是神策将出身。因为契苾璋负担不了振武军的开支,被武夫们轰下台,王卞带着朝廷凑出来的军赏走马上任,最后在邵树德兼并关北四镇的过程中归降。

  看得出来,他没有太大的野心。离开振武军后,又出任华州刺史、潼关防御使,暗中降顺邵树德。

  从此颇受信任,但也干了不少脏活,得罪了很多士人。枢密副使的职务,对他而言是应得的奖赏。

  “昔年王卿被郝振威偷袭,兵败如山倒。若真让郝某得逞,同华二州联为一体,那倒是个不小的藩镇了。”邵树德看着宽阔笔直的一等国道,笑道。

  昔年自长安东进,过了昭应县后,驿道两侧到处是倾覆的车辆、死伤的军兵。王卞手头能打的精锐,基本在行军途中一战覆灭,被迫向邵树德求援。

  思起此事,王卞也笑了,道:“其实郝振威帮臣下了决心。他若不偷袭,臣可能还要观望犹豫一阵子。他偷袭了,臣本钱尽失,自知能力有限,难堪大任,只能归降陛下,不想却歪打正着,至有今日富贵。”

  王卞这话说得俏皮,但也是实情。

  邵树德听了忍俊不禁,道:“二十年过去了,昔年破破烂烂的两京驿道已经换了模样。郝振威怎么死的,朕已经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死于河中或是河阳。此人可真是……”

  “他就是拉不下脸来。”王卞说道:“若能痛痛快快归降陛下,臣这个位置多半是他的。”

  郝、王二人一刺同州,一刺华州,实力相若,郝振威能力则更强一些。

  邵树德至今偶尔回忆起乾符末东征李国昌的实情。

  郝都头带着五千多兵马,威风凛凛,先平定躁动的振武军,又入代北,进占遮虏军,令李克用无功而返。

  后来回去当了天德军使,拒不投降,从此成了丧家之犬,一路奔逃,竟为朱全忠所用,该说他什么好呢?

  还是那句老话,选择很重要。

  “你说杨渥会识时务吗?”邵树德问道。

  “陛下,他就是一个纨绔,吓一吓就什么都答应了。况且,他也没甚价值了。”王卞说道。

  历史长河步入晚唐、五代,一方诸侯后人的价值真的低到了可有可无的程度。

  古来征战,落败一方的后人其实是非常有用,同时也非常危险的。要么杀干净,要么以礼相待,免得新征服之地上有人叛乱。

  但到了这会,杀也可,不杀亦可,都不一定有人会为你出头。

  沧海桑田,风气变换的速度也太快了。说穿了,还是社会基础在发生剧烈的变化。

  安史之乱,是文明的转折点。

  武夫当国,则是社会经济基础的转折点。

  从今往后,社会会越来越原子化,地方上的组织能力会越来越弱化。相对应的,中央集权得到了不断强化。

  但邵树德不准备杀杨渥,没必要。这一大家子几百口人,他准备抽个时间见一下,然后全部送到辽东定居。今后只要不作死,没人干涉他们的生活。

  其实已经是非常宽容的对待了,就当是杨行密给子孙积的德吧。

  同样的少年君主,大諲撰到现在还是个阶下囚,跟着圣驾东跑西颠,至今没个明确的说法。其妻高氏,现在还躺在邵树德的一辆马车之中,柔弱娇嫩之处,一片狼藉。

  有这般待遇,偷着乐吧。

  ※※※※※※

  二月二十二日,圣驾抵达昭应县,驻跸骊山华清宫三日。

  昭应令李偓颇有乃祖之风,非常机灵,提前就清理好了华清池,让邵树德与萧氏、杜氏两位孕妇在池子里玩了个尽兴。

  二十八日,圣驾抵达长安城东,自东面北首第一门通化门入内。

  进城之时,邵树德特地停留了下。

  当年在诸军长安附近扎营,围剿黄巢。他与诸葛爽的两万余大军就先后隶属于东面、东北面行营。

  黄巢退出长安的时候,各个行营但争相入城抢掠,唯他一人追击。

  时过境迁,变化真大啊。

  这一次,他是以主人的身份来到长安。

  这是大夏西京,是他的城市。

  “到底是隋唐的老底子,长安的规模不是洛阳能比的。”街道已经被先期抵达的禁军接管,反复清理了一遍,邵树德入城之时,看着似曾相识的前唐旧都,脑海中各种记忆扑面而至,但很快又消散了。

  现在的长安,与十年前不一样了,与二十年、三十年前更是大不一样。

  人少了,处处透着一股衰败的模样。

  曾经比黄巢贼人还要狠的坊市少年被一批批送往湖北道开荒。

  商人、士子也少了许多,因为这里已经远离了政治中心。

  神策军更是早就灰飞烟灭,军士家人要么向外移民,要么自食其力,艰难度日。

  “五陵少年”更是连踪影也见不到。

  邵树德突然想起了后世资源采空后艰难转型的城市。

  工作机会的骤减,养不活那么多不事农耕的市人,市面上流转的商品、资金日渐减少,整座城市试图艰难维持住“神格”,但依然不可抑制地衰败下去,直到触底反弹,然后稳定在某个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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