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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厢房便是他日常起居之所,极宽阔的一间屋子,用雕花洞门隔成两半。外面正中一座屏风,旁边摆了博古架和长桌案,是他处理公务之处。
临窗还放了一排笋凳禅椅,此刻福清公主陈音华正坐在窗下,对着外头明丽的春光,看手中的一卷《探花笔记》。
“音华。”
陈定川踏过门槛,叹了口气,这个妹妹今日又是一身男儿打扮,显然是从宫中偷溜出来的。
“三哥这儿不欢迎我?”陈音华将《探花笔记》扔回案上,挑眉看他。
当今唯一的公主,霍贵妃之女,整个皇室的掌上明珠,自然看得极重。
只是她自小就被溺爱坏了,不像寻常姑娘家,对琴棋书画乃至女红礼仪一概不屑一顾,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如前朝某位率军镇守娘子关的公主一样,威武霸气,驰骋沙场,最好以身殉国,以军礼葬。
不过大邾时下国泰民安,公主的向往固然美好,可霍贵妃却对此事头痛得紧。
宫中诸人都迫于她的甜言蜜语,只要哄上一哄,就连明煦帝也对此无可奈何,遂撂了张令牌给她,准许公主乔装外出行走,并命侍从暗中守卫她安全。
眼下她踏进川庐的行踪,只怕已被霍贵妃知晓。
而陈定川,是早早打定了主意,只专注眼前事,绝不参与后宫与前朝的那些争夺与算计。
他垂下眸子,温声道:“川庐鄙陋,来之前应通传一声,我好叫人打扫打扫。”
陈音华脸上露出笑意,摆摆手道:“我不在意那些。三哥,听说国子监就快要启学了,就算你不准我去参加白衣试……旁听,旁听总是可以的吧?”
公主的醉翁之意不在酒,陈定川抬起眼帘瞧她,“你是想听课,还是想去学武?”
陈音华一脸坦然,眨巴着大眼睛,企图用真心打动,“都想。”
见对面那人毫无反应,她挣扎着补上一句,“三哥要是不同意,我就去求父皇。”
陈定川心如磐石,“就算父皇答应,只怕你的学问入国子监最初级的学堂,也会觉得吃力。”
陈音华抬了抬下巴,“我可以学。”
“行。”陈定川现在只想把这尊大佛送出川庐,“启学后有一场候补考,你也来参加,若是能进内班,我便亲自为你打开国子监的大门。”
“一言为定!”陈音华笑嘻嘻地走出厢房,花园里回荡着她的语声,“我这就买书去。”
虽然霍宜年和蔺文柏这几日都在京郊踏青,不过她也知道父皇暗中派了保护的人手,因此大咧咧地一个人踏出川庐,径自往长宁大街上去了。
大邾如今休养生息鼓励商贸,京城商贾云集,街上富庶繁华,金绮珠玉堆如山积,欢呼酣饮日暮不休。
抬头一望,酒幡旌旗掩映着斜倚在楼阁边揽客的美人,再往前走,左手是诸色杂卖,右手是烟馆戏园。
陈音华吃了天香酒楼新上的羊角葱参炒核桃肉,品了长丰斋时兴的蜜饯金橙子泡茶,人也飘飘然,眼花缭乱,没有霍宜年这个表兄跟着,早就把买书一事抛在脑后。
只不过再好玩的闹市,也有逛乏了的时候。
暮色四合,她走到一家茶肆里歇脚,忽然就看见旁边医馆里有一道眼熟的身影。
——正是当日在天香酒楼上遇见的李姓公子。
如果没看走眼,上半程在川庐的书桌上,陈音华依稀记得瞧见了本写到一半的奏章,那李时居后面,还跟着俊秀生三个大字。
俊秀的李时居此刻刚从薛瑄处出来。
通过《探花笔记》赚的银钱,李时居按照约定分了一半给了薛瑄。
随后他便在城中购入一套小院,从客栈搬出来,以方便日常出行。
翰林馆选结束,这一科的三百余名进士中,仅有几十人留京,剩下两百余人则外派任官。
薛瑄按照原书剧情,入选了翰林院庶吉士。
这段时日李时居研读《大邾遍略》,对庶吉士这个职位有了初步了解。
它不能算是正式官职,甚至没有品级,大概相当于现在的试用期,待一段时间过后,只要没犯下重大错误,便能稳稳当当从正七品职位踏上仕途。
只不过云御史对薛探花还是抱着看不上的态度,云瑶虽跟家里据理力争,奈何她老爹下了禁足令,严防死守,就连让小丫头鸿雁传书的路子都给掐断了。
薛瑄官场得意,情场失意,白日里尚能穿戴整齐去翰林院办差,一到夜间就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
李时居对此爱莫能助,她记得原书中让薛瑄振作起来的正是哥哥李时维,而且即便有兄弟陪伴,薛瑄的情伤也得大半年才能自愈。
想到李时维,李时居又有点伤感。
在原书中,除了戏份不多的三皇子陈定川,这位哥哥当真是比男主薛瑄还有魅力的一个人物,不少读者都将他们二人评为本书的朱砂痣与白月光。
人长得又高又俊,学问也得皇帝赞赏,先入宫做皇子伴读,后任御前行走。
整本书中,他都致力于扶植一个可受李家掌控的皇子夺嫡,搅弄得朝堂风云不得安宁。
虽然最后他支持的大皇子中道崩殂,但也给亦敌亦友的三皇子提供了上位渠道,结局算得上完满。
李时居穿过来后,也觉得这位哥哥不错,即便每天在家的时间很少,但是每回遇上好吃好喝的,总不会忘记给妹妹带一份。
因此他消失的这段日子,李时居还挺想他的。只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京城内外却始终没有李时维的消息。
接到那个特殊任务,加上有了巧舌如簧的加持,有一回她光明正大地戴上幕篱,以武德候府千金的名义去了北镇抚司。
然而锦衣卫却毫不松口,坚决不准她入内。
李时居也算好话说尽,还卖惨道:“听闻我爹爹病重,我和娘亲茶饭不思,也不知他老人家是否好转……”
抹了抹泪,她又说,“天气越来越热了,也不知道我爹在北镇抚司能否吃好睡好,我带了些夏衣和吃食,能否请锦衣卫大哥代为转交?”
那位锦衣卫犹豫片刻,还拉了个级别更高的商量了两句。
就在李时居以为能有进展时,他却走过来,冷冰冰道:“不行。”
然后不容分说地请她离开府衙。
李时居感到很无力,巧舌如簧似乎不如那天说服云氏时好用了。
……或许,这就是技能备注中所谓的“初级”吗?
摇了摇头,她将注意力转回道医师利索的打包动作上。
芦苇纸里包着的,是给云氏调理身子用的人参养荣丸。
走出医馆,街边站了个人,似乎正在等她。
面上笑容持重,手中还举着把泥金扇子,故作风雅地轻轻摇着。
李时居微微一愣,认出来了。
——这不就是和陈定川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关系的那位小公子嘛!
她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随后继续往前走。
先前只是打过照面,称不上熟悉,亦无话可说。
不过看此人自若的神情,似乎没能参加白衣试,却不妨碍生活滋润心情美好。
“……时居公子,等一下。”
走到转弯处,那位小公子却从后面追上来,气喘吁吁的。
“啊?”李时居茫然地停住脚步,扭头看她。
面前那人四下一瞧,见街上嘈杂,五步之内无人路过,便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压低了嗓子道——
“你,是个姑娘吧?”
浑身无力,李时居宛如坠入冰窖,只觉后背寒毛竖起一片。
机械地拧过头,看向对面言笑晏晏的小公子,饶是她用尽了两世为人的全部演技,也足以让对面的人看出来——猜对了!
那人摆弄着自己墨蓝色的羽衣,垂眸咧嘴道:“你别怕。”
然后忽然换了副娇滴滴的嗓子,“其实,我也是个姑娘。”
李时居愣了一下,重新站直身子,感到温热的血液重新流回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