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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又不是教坊司,不管乐户,给我那些东西做什么?”江德运是个极为不解风情的人。
牛华荣解释:“张代是这么说的,那《列女图说》不过是已故大理寺卿袁鼎写来劝诫妇女的,那样简单易读的东西,都能经由东厂赵安凡之手递到霍贵妃手中……《梁状元不伏老》劝人向学,曲辞本色豪放、诙谐老辣,若是有贵人赏识,可不比那《列女图说》……”
“好了。”李慎出声制止,“那本书,不是你该议论的。”
转头看江德运,他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后退一步,揉着脑袋道:“好像是有这本戏折子,后来被我……被我……”
“被您扔出来了。”牛华荣面如表情地说。
旋即他又叹了口气,“张代他……毕竟与我同乡,所以我将那本戏折子送到了长宁街的书坊。”
“我明白了。”江德运语气沉重地点了点头,在地心踱了几步,“既然……既然你愿意承担所有,可……可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牛华荣向李慎投去一眼,然后缓缓摇头。
“此次我难逃死罪,指挥使不必做什么,只要……只要不累及我家人,也算报答这么多年的提携之恩了。”
他无法起身,只能艰难地朝江德运弯了弯腰,代替跪拜。
然后闭上双眼,再不愿多说一句。
江德运也有些唏嘘,走到牛华荣身边,按了按他肩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最后只唤了狱卒进来,将牛华荣重新抬回原来的牢房。
夜很深了,烛花爆出噼啪轻响,江德运捧着食盒,站在李慎面前,微微发愣。
“指挥使还不走吗?”李慎打了个哈欠,旁若无人地走到床边,脱下靴子。
“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江德运语气不大和善。
“一个时辰前,指挥使分明还一口一个您呢。”李慎躺在床榻上,惬意地将双手叠放在头后,享受天窗透进来的那一丁点月色。
江德运不想再服软了,拿出了指挥使的阴冷气势:“……到底说了什么?”
李慎丝毫不怵,抬眸望过去,“本侯不想说的话,你江德运还没这个本事知道。”
“你!”江德运气愤地一甩袖子,作势要走。
李慎将被子拉到腰间,闭上眼叮嘱他,“麻烦指挥使大人帮我把蜡烛吹灭吧。”
江德运恍若未闻,扬长而去。
第二天还是个素朗的晴天。
揣着一颗不安的心,江德运几乎一夜未眠,铺了一桌子的早膳也吃不下,心急火燎感到大理寺。
明煦帝和文武百官还未散朝,只有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施元武也等在门外,笑盈盈抱着暖炉看他。
“江指挥使,难得见您这么早啊。”
江德运讥讽一笑,无意搭腔。
在他看来,施元武不过是小人得志,满脸炫耀。
于是清晨寒风中,两位指挥使分列大理寺正门两旁,朝皇宫方向翘首,期盼着陛下和大理寺少卿魏才良赶紧到来。
终于有亲军上直二十六卫骑马二来,在宫道两端架设布幔,路的尽头出现一个明黄的轿子,后面还跟着百十来人。
除了此次参与此案审理的官员,还有数十名太监和宫人,长队浩浩汤汤,引得街边路人纷纷爬上楼阁,或是踩在高物上,试图探个究竟。
江德运丧眉耷眼地迎上去,向明煦帝跪拜。
只听轿中玉音说了声“都起来吧”,魏才良赶紧让衙役开门,带着一群人涌入大理寺。
宫人们轻手轻脚地屏风后安置御座,官员们则在府衙最大的殿室内分列两排。
少顷,魏才良带着几名主簿走进来,在屏风前坐下,只不过陛下不开口,也没人敢说话。
江德运站在魏才良下首,抬眼望望对面。
淡淡冬阳之下,陈定川颀长的身条站得笔直,五官清雅,神情冲淡平和。
他身后还站了两个少年郎。
左边的人他见过很多次,是国子监祭酒崔墨的儿子崔靖,自小跟着三皇子学艺。
而右边的少年还穿着监生的澜袍,头上的冠帽压得低低的。
一打眼望过去,只觉此人身量瘦小、面色粗黑,如果他就是李慎所说的那位侄子,可全然不能与李时维鲜衣怒马的风流模样相比。
不过再多打量几眼,江德运发现那小监生的五官实在标致耐看,骨架也横平竖直,风骨初成。
只不过,这样貌怎么越看越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呢?
到底年纪不小了,江德运蹙眉想了半天,只听得屏风后“当”地一想,是皇帝在给魏才良讯号。
大伙儿跟着精神一振,江德运立刻把心思收回来,全神贯注在门外拖进来的案犯上。
兵部不敢对张代滥用刑罚,案犯只穿囚衣跪在堂下,腰板挺得笔直。
“我要面见陛下!”不等魏才良发言,张代先朗声高喊。
魏才良面色不快地拍了下惊堂木,“犯人张代,这里是大理寺,不是你讨价还价的地方,人心似铁,官法如炉,还不快从实招来!”
李时居躲在陈定川身后,暗自捏了把汗。
按道理说,昨晚她已经对张代使用了巧舌如簧,令他今日只需将犯案缘由和过程全部说清,不可添油加醋,往北镇抚司等衙门上浇油。
也不知道她的技能有没有发挥作用,但至少,昨晚他是看着张代是点了头的。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当奈公何!”[1]张代梗着脖子:“如果能面见陛下,小的就愿意将实情一五一十说来。”
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施元武大声问道:“此人莫不是在装疯卖傻?”
张代却立刻回答他:“没有!只是此事牵涉锦衣卫,我怕陛下不在,那供状少不得被删删改改……我不信你们这些狗官员!”
“主簿写完,须得你签字画押,哪儿来的删删改改?”魏才良气得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但是无人理他,堂下一片议论纷纷,魏才良为难地往身后看了看。
片刻后,屏风后的人叹了口气,出声道:“朕就在这里,你到底有什么冤情,为何要伤害举子和监生,都细细说来吧!”
第50章 如炉
张代一直以为, 魏才良和李时居告诉他陛下亲鞫,那只是诓骗他的说法,谁知他心中万分敬仰的明煦帝果真就坐在屏风后面——
先前嚣张的神色收敛起来, 整个人恭恭敬敬地拜下去。
“草民有罪!”他语气昂然, 全然不像觉得自己有错的模样,“草民愿向陛下自陈过错!”
“莫要浪费时间。”魏才良示意主簿可以开始记录。
张代跪在堂下, 将整个犯案经过一五一十娓娓道来。
他声情并茂, 手舞足蹈, 说到了砍断淮阳书生右手的地方,还从地上跳起,恨不得给大家表演上一段, 仿佛不是在述说案情, 而是在演说旁人的故事。
“大胆!”魏才良怒喝一声。
众衙役重新给张代用上了手链脚铐, 放让他老老实实跪在原地。
其实案情很简单, 无外乎此人自认满腹才学, 却始终郁郁不得志,背着自己创作的《梁状元不伏老》远赴京城。
只是京中人才济济,张代参加过国子监白衣试, 还有淮阳、丰济等著名书院的考试, 却始终被拒之门外。
夏秋两季很快过去,下一轮考试要等到明年了。
张代身无分文,本想当个抄书匠人挣一口饭钱, 奈何京中几大书坊的抄书活计都被人包揽, 他不愿脱下长衫做苦工, 就只能靠乞讨和同乡的施舍为生。
说到这里, 陈定川不动声色地朝身后看了一眼,李时居登时有些尴尬。
毕竟那段时日她为了挣钱, 又有了一目十行和笔走龙蛇的技能,便将京中能找到的抄书活计全都接到手中。
但她并不觉得张代的犯罪有自己的推波助澜。
毕竟书坊老板不是慈善家,抄书这份兼职也要试稿,看重抄书人的速度、书法、对文章的理解等等。
张代技不如人,又不愿加强自身本事,岂能怨天尤人?
那厢张代还在痛苦流涕的叙述悲惨往事,总之走投无路的他只能委托同乡牛华荣帮忙贩书,那本《梁状元不伏老》犹如石子投入大海,杳无音信。
时间长了,同乡好心借给他的盘缠也被花光,张代将最后的银钱换了一把菜刀,然后埋伏在几大书院外,伺机砍人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