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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来得晚,走得也晚。
漫长的季节里,监生们要取暖,便总是聚在馔堂里吃铜锅涮羊肉配二八酱,久而久之,这道菜甚至在京中各大书院流传开。
三年后,这道菜被天子所推崇,追根溯源,发明它的竟然是当朝新科状元李时居,是以这涮羊肉又有了状元一品锅的美称。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李时居拿着从天而降的五十两白银,正带着枫叶和荻花在长宁街的钱庄外排队。
这日正是休沐,难得消停的大晴天,长宁街上人潮如海,十分热闹。
大概是刚立过春,风依然是凉的,但凉得柔软,凉得带了些微醺的暖意。
“怎么这么多人啊……”枫叶站在大堂中央,探出半个脑袋往前方张望。
“因为二殿下要迎娶大婚啊,这可是陛下登基十几年来的头一桩大事!”荻花喜欢跟人唠嗑,每天买菜的功夫,都能从集市上的大媳妇小姑娘那里听来一兜子八卦。
确实是大事,毕竟明煦帝的第一位王妃去世太早,大皇子的嫡长子身份尴尬,大皇子妃顾氏出身平平,六年前的大婚又恰逢漠北军叛乱,帝后无心亦无力大肆操办。
而如今却不同了,边境无人敢犯,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明煦帝广开贸易之路,天南地北的商贾云集此地,均是想一睹皇后之子与内阁大学士之女的风姿。
果然,她们听了半天,那些排队领票号的,在长宁街游玩的,指着天香酒楼的小传单讨论吃哪道菜的,都是从各地赶来,准备观看二皇子婚礼的游人。
李时居掐手指算了算时间,还有六日,便是陈定南和计秋芳的大婚之日。
云氏已经派周嬷嬷跟她提过,皇后传口谕,那一日云氏和李时居也得进宫观礼。
好在如今有了一叶障目技能,李时居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会被人认出来的事,可以坦然自若地进宫赴宴了。
她曾在国子监的同窗身上测试过,果然只要唤醒那个技能,同窗们迎面走来,也认不出她就是李时居。
只不过这个技能能维持多久,她也不敢确定。
为了以防万一,李时居还是准备戴一条面纱。
反正只要声称自己脸上过敏,以侯爵府现在被边缘化的情状,应当也没人硬要凑上来看个究竟。
她带着枫叶和荻花在钱庄里换了四十两的银票,如今手头宽裕不少,这笔钱可以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因为要进宫赴宴,不能丢了侯爵府的脸面,这些京中贵女也像前世的女明星一样,出席重要场合从不会穿重复的衣服,所以李时居拿出了五两银子,在布庄挑了几匹云缎。
她没有选最华贵繁复的纹样,而是选了质地精良的素缎。
有荻花和枫叶这两位女红大师在,再朴素的衣料也能设计出别致的花样,且不入俗套。
这不就是设计师量身高级定制嘛!
至于最后剩下的五两银子,则还是依照先前分配的标准,分成两半,留着侯爵府和自己宅子日用。
到了赴宴前一日,她向国子监告了假,然后提前回到侯爵府居住。
云氏对她的安排十分满意,不过对于生辰那夜遇上张代之事,李时居到底害怕她过于担心,便隐去不提。
吃过晚饭,李时居拉着她的手,来试准备好的衣裳。
如今宫中偏爱用织金的衣料,李时居却觉得那样的太奢靡,人人都穿着金丝银线的衣服,难免会陷入攀比的窠臼。
她偏爱别致的纹样和鲜艳的衣料,对于大邾朝的潮流趋势来说,有一种复古的情致,也等于宣告自动退出小姐们的争奇斗艳。
荻花给她做了一件暖和的对襟大袖短袄,粉嫩的杨妃色,还没上妆,便衬得人眉眼盈盈,裙子上绣着猫蝶瓶安的杂宝纹,随着走动摇摆,看起来灵动活泼,
给云氏准备的则是翠蓝灵芝纹的圆领袄,下面配绿色万字飞燕纹裙子,裙摆上绣了一圈展翅欲飞的白鹇。
因为婚宴在中午开始,第二日清晨,李时居和云氏便乘车入宫。
守在门外的武将竟还是尚之玉,女官通传后,尚之玉亲自走到马车边,放他们一行入宫。
经过陈音华上回的说明,尚之玉已知晓国子监生李时居就是武德侯的女儿。
两人隔着窗帘,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神。大概是因为上次学防身术时留下的好印象,一脸严肃的尚之玉甚至还对她颔首微笑。
有了“一叶障目”的技能,果然走动起来方便随意多了,李时居惬意地负手闲逛,研究巍峨的宫阙和漆金的殿堂,就连迎面走来的陈音华也没认出来。
趁着迎亲的队伍还没进宫,云氏被女眷们拉走,三三两两站在广场上说话,陈音华狐疑地走上前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往太液池边的假山石说话。
“你是李时居么?”公主又一次被迫戴上金丝冠子,不得不伸手撑着脑袋。
“是我啊。”李时居说得理所当然,“可要我证明吗?”
她不等陈音华同意,就开始报菜名似的念叨:“你跟着尚女官在弘武馆里习武科,平日你我,还有霍宜年和蔺文柏总是一起在馔堂吃午饭,昨天中午的菜是宫保鸡丁和香酥茄子,你还说那鸡丁里的蜂蜜放多了,太甜腻。”
“没叫我殿下,还真是你啊……”陈音华茫然地打量她,“你是怎么做到和平日看上去完全不一样的?难道就是一层面纱的作用吗?赶明儿我也要弄个面纱!”
李时居笑了笑,指着眉眼含糊道:“我也化了浓妆呢。”
陈音华凑上来,认真地研究起她的眼妆,结果身后钻出来个宫女匆匆来报:“公主在这儿啊,贵妃正四处找您,迎亲宴上需要您陪二皇子妃做些准备,这会正在演练呢。”
“我这就来。”陈音华叹了口气,朝李时居无奈一笑,然后扶着冠子走远了。
于是天地间又只剩下李时居一人,这是难得走进后宫游玩的机会,没有束缚,她姿态从容,笃悠悠地往宫室与宫室之间闲逛。
东北角上又一处倚园北墙而建的摛藻堂,顺着堂前长廊走出抱厦,下面有一方东西长的矩形水池,池上横跨单券洞石桥,桥石上雕着浮碧桥三个大字。
她立在桥上看碧青的池水,因为冬雪初初融化,那池水清澈得胜似水晶玻璃,当中还有几尾红色的锦鲤游动,极为可爱。
李时居独自端详片刻,想来今日宫人大多忙于二皇子的婚礼,无暇顾及池中游鱼,它们该有多饥饿和寂寞啊!
恰好荷包里放了些充饥抵饿的酥黄独,她干脆蹲下身,用指尖拈了些酥黄独的粉末,丢入池中喂鱼。
结果那几尾鱼只是抖抖尾巴,凑上来看了几圈,随后该干嘛干嘛去了。
李时居正纳闷,忽然听见背后有人温声道:“这宫中的鱼早就被喂刁钻了,只吃御膳房烘烤的虾干,对姑娘的面点,自然是不会垂青的。”
声音如此清冽,如此熟悉,宛如林籁泉韵。
李时居猛地一惊,整条脊梁都绷了起来。
李时居扶着琉璃廊柱站起来。
既然来参加此次宫宴, 少不得碰上陈定川,她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昨晚躺在床上时, 还一遍又一遍地复习自己的人设, 确保对话中不会露出马脚。
深吸一口气,她转过身, 垂下眼眸, 朝对面那人浅浅行了一礼。
侯爵府的大小姐从没见过三皇子, 所以面对眼前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她硬是装出一副遇见生人的神态,更将那句“殿下”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有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应当是陈定川正在打量她。
李时居眼观鼻鼻观心, 突然有些惶恐。
自己早就习惯了以男子身份和他相处, 可全然不清楚, 三皇子在面对女子时, 又是如何模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