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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天子之怒总要有一个发泄的出口,如果明煦帝舍不得霍贵妃,这股怒火很有可能冲着赵安凡和承恩公而去。
今日过后,只怕霍宜年再也做不了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儿了。
毫无察觉的只有从志义,在大家都吃到一半时,背着书箱冲进馔堂,在李时居对面坐下。
“诶?那位弘武馆的哥儿呢?告假了?”没心没肺地放下书箱,从志义一屁股坐下,捡起盘子里的花生扔进嘴里,“再过半个月就是升学考了,我紧张得很啊,拉着王司业问了足足两柱香,他老人家都不耐烦了!”
他嘿嘿笑一声,“三位贤弟怎么了?咋都是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样呢?”
李时居揉了揉耳朵,“天气不好,没胃口。”
从志义没有多问,于是这顿午饭就在沉默中吃完了。到了下半晌,国子监也没有新动静,李时居老老实实上完乐课,便直接回到家中。
“今天有人送口信来吗?”她问正坐在石墩上剥青豆的荻花。
“没有。”荻花摇着头,往筐子里扔豆荚。
按道理说,证据很齐全,皇帝没道理不信啊,还能出什么幺蛾子呢?
李时居惴惴不安地抱起雪宝,一路往楼上去。
脱下澜衫,换上家具的长袍,她往楼下一望,看见昨日陈定川借给她的那套衣服已然浆洗过了,架在院中的晾衣杆上,随风轻轻摇荡。
竹叶青的颜色,在打湿后变得更浓绿了,绿得像一片恬静的芭蕉叶,让她焦躁的心平静不少。
这一夜,李时居睡得远没有前夜安心。半夜爬起来喝水时,只见隔壁的二层楼阁漆黑一片,而远处的深宫却灯火辉煌,宛若不夜之城。
日子还得照旧过下去,堂长讲《书传会选》时,她躲在后面打瞌睡,被叫起来讲解课文。好在这些书她八百年前都背完了,回答得顺顺溜溜,又有自己的独特见解,让堂长说不出一点儿错误来。
午饭时不仅陈音华,连霍宜年都没来馔堂了。蔺文柏没心情打饭打菜,坐在角落的板凳上,揉搓着脸颊问李时居,“可曾听说过宫里的消息?”
李时居不想骗他,又不能说实话,只好愧疚地低下头,含糊道:“咱们又没办法进宫,只能等他们回来了。”
霍宜年不在,蔺文柏难得流露自己的真实情绪,“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可是连她遇见困难时,我都打听不到任何消息……我,我真没用!”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李时居安慰他,“文柏兄参加科举进入官场,不就离她更近了么!”
“你说的有道理。”蔺文柏把脸从指缝抬起来,“我现在就回去温习功课,这次升学考,我一定要进入诚心堂!”
在思卉姑娘那儿要了两个大白馒头,蔺文柏虎虎生风地离开了馔堂。
于是食不下咽的人轮到了李时居,她拨弄着碟子里的蒜泥黄瓜,决定了,如果今晚还没消息,就往客栈走一遭,找牛华荣商量个B计划。
不过散学后回到家中,却看见川庐的灯火竟然亮起来了!
等不及脱下澜袍,她将陈定川的衣裳叠好放在托盘上,捧起来就往隔壁赶。
第74章 当真
川庐竟然是大门洞开的, 崔靖坐在院子里细细擦拭佩剑,看见李时居自廊庑下出现,似乎也并不惊讶, 朝楼上一昂首道:“三殿下说你今夜会来, 果然神机妙算啊。”
“前日借了殿下的衣服。”李时居讪笑了一声,“本该早点归回的。”
一路往楼上去, 到了二楼的走廊上, 她发现房门虚掩着, 除了陈定川,里面居然还坐了个人。
火光跳动,窗上映照出两个人影, 霍宜年沮丧地坐在小杌子上, 而陈定川似乎正在安慰他。
李时居在走廊上停了一会, 听着他们的对话。
置身幽暗的蓝色中, 会让她心中紧张的情绪舒缓一些。
很显然, 霍宜年已经知道李时维向陛下说出了真相,而在他们眼中,她是李时维的表弟, 是彻头彻尾的武德侯一派, 是让霍家还有陈音华遭逢劫难的大敌。
她又该如何去面对他们呢?
陈定川耳力非凡,早就听见外面有人了,淡声道:“别在外面听墙角了, 进来吧。”
李时居深深吸了口气, 抬步踏入房中。
低着头, 将手中托盘放在案桌上, 她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将目光投向霍宜年。
霍宜年抱着膝盖, 呆呆地抽泣着,望着地板上的花纹,那眼神中有失落,有悲伤,唯独没有她想像的怨恨。
心猛地软了一下,李时居走到霍宜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问:“宜年兄今天去哪里了?”
霍宜年垂着头,“父亲让我进宫了。”
他没有刻意隐瞒,很简洁地说明发生的一切,“李时维……是时居兄的表亲吧?他昨日忽然出现在宫中,不知道同陛下说了什么,昨晚我回家时,才知晓爹被召进宫中,一整夜都没有出来……后来还是崔靖传消息给我,我才知道那妖书案,竟然是姑姑伙同东厂犯下的……”
“贵妃如何了?你爹还好吗?还有音华……”李时居皱着眉头问。
“我离开皇宫时,贵妃已经全部应下,被打入冷宫。”陈定川说,“父皇还在审问相关之人,比如东厂赵安凡,此次必然跑不掉了。”
他转脸看向霍宜年,很温和地说,“据我所知,父皇并没有承恩公参与其中的证据,只是血浓于水,被牵连在所难免,你要沉得住气,毕竟家中还有女眷……”
霍宜年听在耳中,沉默良久道:“爹很早之前就跟我说过,一旦他出事,我必须要撑起霍家。”
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就往外冲,走到门口又回头问:“音华呢?”
“她还在紫宸殿外跪着。”陈定川叹了口气。
李时居心头滚过一阵酸涩,霍宜年咬了咬牙根,“三殿下,你能劝劝陛下么?我再去求大殿下和二殿下,三位皇子一起求情,陛下总会听的吧?”
“父皇本性猜疑,一起求情,只会适得其反。”陈定川的语气很平淡,“大皇兄和二皇兄不会去的,这个关头只能音华自己度过,我们没人能帮得上忙。”
霍宜年僵了一僵,带着些许酿跄,从川庐的二楼离开了。
于是房中灯火融融,只剩下李时居和陈定川两个人。
李时居还站立在原地,消化着方才接收到的信息。
一呼一吸间,她听见陈定川说:“音华让我给你带句话……她说她不怪你。”
李时居蓦然垂下眼眸。
毕竟,陈音华是国子监中唯一知晓她真实身份的人,更知道进宫戳破真相的正是李时居的亲生哥哥。
可是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公主的通情达理,并不会让李时居心头好过多少。
师生之间的沉默让厢房内更有种尴尬的气氛,她低声向陈定川道了句谢,深鞠一躬,向后浅退一步,算作道别。
“李时居。”陈定川忽然从圈椅上站起身,唤她的名字,“元夜时,你在老师灵位前说的话,还当真吗?”
李时居微微一愣。
她记得那日说过的话,就在袁鼎家中,天上飘起茫茫细雪,她对着陈定川认真说过——如果陈定川想实现师祖遗志,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是,学生是真心的。”耳根一烫,她忙将头抬起来,想再解释一句——
毕竟喝了些酒,又刚好完结张代一案,说出去的话没有经过大脑……
不过陈定川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他抬起眼来,用一双光华万千的眸子盯住她,“希望你永远记得这句话。”
因为祖宗规定,贵妃不可僭越皇后专用的明黄,加上霍贵妃向来爱铺张,所以云香殿的一应陈设都用了极近明黄的金色,远远望上去,竟比皇后和太后的宫殿还要富丽堂皇。
贵妃是极热爱生活的,云香殿每一处的布置都务求舒衬和敞亮。
至少从前是这样。
金漆的廊庑底下挂着髹金翡翠鸟笼子——不过笼门半开,鸟儿已经不见踪迹,唯有几根翠羽和未被清楚的鸟屎证明它存在过得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