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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役叹了口气,“也罢,反正知府已经被你吵醒了,总要问个清楚的,跟我走吧。”
有人从两边拉住了她的臂膀,半是禁锢、半是搀扶地领着她往正堂上走。
“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庞瑞打着呵欠,招呼师明亮往下手的太师椅上坐下。
“也不知道是什么冤情,惊师动众的。”庞瑞不大开心,“等人上来,我非杖责二十不可。”
师明亮哂笑,刑部事务如何繁多。他在京中早就习惯了夜半申冤,对于庞瑞的懒惰和滥用私刑,只能摇头叹息。
人在地方,有时不得不尊重地方官的做法。
倒是师文耀,一脸兴奋地站在他老爹身后。
他成绩不算格外突出,主修刑律一科,即便科举一途上只能谋一个同进士,往后也可以进三法司当个主簿。
所以这回他特意没有跟着监生们一起去南都书院游学,而是选择跟他爹一起住在知府衙门里,阅读江南一带的案卷。
就在返京之前,就碰上半夜击鼓的奇事,他师文耀真是运气好啊!
公堂外传来了脚步声,他不禁伸长脖子眺望,只是被衙役带上来的那个人,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呢!
“李时居!”师文耀抬高了眉毛,“你……你怎么了?”
李时居抬起头,被明亮的灯火刺了下眼,她眯着眼望过去,露出一抹微笑,“师兄啊!我和三殿下……”
眼前蓦然一阵发黑,李时居不想做那个电视剧中总是来不及说完真相就昏过去了的倒霉蛋,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举起握着玉牌的手,大声道:
“——我乃国子监生李时居,师从当今三皇子陈定川,如今殿下被困在码头一里之外的马船中,那船上有不明硫磺,疑与当年的漠北军火案有关,请知府大人和侍郎大人速速领兵前往……”
说完,她体力不支,彻底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沉睡去。
李时居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和陈定川一起蹲在码头边找火药,然后又上了船,陈定川自己在船上守着,让她回衙门通风报信。
报信大概是成功了吧,她感觉自己听到了庞瑞发号施令,师家父子带人直奔码头,脚步如春雷,在她的梦境里布下一个又一个幻影。
担忧之余,似乎有人温柔地抚摸过她的额头。
是他吗?
想到那夜月色之下,他抿过自己的头发,还亲手将玉牌别在她腰际,她不禁露出一个微笑——
好像还挺甜的,怎么回事?
腮帮子笑得有点酸,她猛地惊醒,睁大双眼。
地板在微微摇晃,空气中有淡淡的鱼腥味,仿佛置身于波涛之上。旁边的窗户大开着,能看见外面天光照耀下,泛着银鳞的江面,和两岸如黛的青山。
李时居的心跳登时宛如擂鼓。
她昏迷了多久?怎么在船上?陈定川被救出来了吗?硫磺被截获了吗?
还有,她的身份……暴露了吗?
不过没容她震惊多久, 门帘子便被撩开了。
一个圆圆脸的稚气少女端着托盘和茶盏走了进来。
“……请问您是?”李时居对同性向来和气温柔。
“叫我小水吧,我是船家的女儿。”圆圆脸笑起来有好看的梨涡,“你醒啦?别担心, 你的衣裳是我换的, 胳膊是南都最好的女大夫缠起来的,除了我们两, 没人发现你是个姑娘。”
李时居费劲地将两只又疼又痒的胳膊抽出来。
纱布缠了好几圈, 身上穿着的是那套澜衫的中衣, 至于外面的罩袍,已经被洗净晒干了,整整齐齐地方在床头。
“嗯……小水, 我睡了多久?”她口干舌燥地问。
圆圆脸小水凑过来, 不大客气地喂她喝了口水, 想了想道:“我是昨天中午接到那位公子的口信和银两, 在衙门里寻到你, 烧得厉害,胳膊也受伤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我就只能叫人抬到了船上, 算一算,约莫睡了一天一夜吧……姑娘身体底子真好,就这一日一夜功夫, 烧都退了。”
李时居“哦”了一声, 茶水沁凉, 顺着喉头滚下, 十分熨帖舒畅。
“衙门里的人呢?”她着急问道,“给你口信和银子的公子长什么样?”
“那会衙门里的人都走光了, 就留两个看门的侍卫,好像是半夜发生了什么大案子,所有人都往阳叶河上去了,我在南都住了这么久,还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阵仗呢!”
小水眨巴着眼,“至于那位公子,他长得可好可俊啦,我感觉自己好像从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对了,他还留了信给你。”
小水从桌上拿了一张叠起来的纸,看了看床上姑娘两只胳膊被缠住的可怜模样,不由笑着将信纸展开,递到她眼皮底下。
她先匆匆瞄一眼署名,没有写名字,而是盖了个章,“任尔东西南北风”。
李时居垂眸一笑,正是她头一回送给他的礼物,没想到他竟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信写得很简单,笔迹潦草,看来落笔之时他已获救,但形迹匆忙。
大致意思是,她走之后,他亦做了别的打算——万一衙门的人赶不来,索性将船头船尾的那两名守卫放倒,自己直接将马船开走,逆流而上,直至京城。
好在庞瑞和师明亮很快就带人前来,速战速决,七艘马船皆被缴获。
船工约是死士装扮,皆试图自尽,一番斗争之后,有三人被救了下来,可以作为人证。
写到这儿,他很委婉地感谢了李时居——“想来时居颇为尽心,我心甚慰也。”
李时居唇角弯起的弧度更大了。
这个人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他才是尽心的那一个,若是她当真离开码头后不管不顾,他一个人对八个人,能有多少胜算?
可当时他偏偏什么都不说,只一味哄她离开。
李时居抚了抚心口,暗道:我可真是个有良心的好学生啊。
她接着往下看,信上又说,他已经从陆路快马赶往京城,会同薛瑄商量如何将证据呈给明煦帝,若是能请云御史等清流一并上书弹劾崔垚,则胜算更大。
若是一切顺利,等她乘船抵达京城时,便能听到消息了。
信上最后一段写道,国子监生们仍在南都书院,准备三日后启程回京,她留在书院里的书籍和行囊,他已吩咐了蔺文柏,一并带回去,至于她,只需要好好在这艘小渔船上休息,他会和明煦帝商量,给她记上一功的。
——记上一功!
有几个生员还未参加科考便能记上一功啊!这可是天大的恩惠,说不定往后踏上仕途,能直接升上一级!
李时居眼光一亮,心花怒发,笑容灿烂,连身上的伤痛都不觉得疼了。
她艰难地用两条不听使唤的胳膊把信纸叠起来,在枕头下放好。那厢小水也走到床边坐下,笑嘻嘻问:“到底是发生什么呐?那位公子又是什么人?同姑娘你什么关系呀?半夜的事,不会跟你有关吧?”
李时居瞅她一脸八卦的模样,面无表情道:“我饿了,我想吃豆浆山药粥,多放些芍药蜜,然后再要一碟子紫苏桃片,一碟子山核桃碎香油拌香椿。”
小水啧嘴,“不想说就罢了,吃食上还这么挑剔,罢了,要不是看在公子长得俊,出手又阔绰,偏偏这些食材姑娘我又全部备妥当了,我才不会轻易放过你呢!”
说罢,她昂着头走出舱门,气冲冲往外头去了。
溽暑造极之时,即便在室内坐着,也着实难耐,尤其胳膊上还缠着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