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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的是模糊的周辉月的脸。

大约是醉酒中想起临死前的那段往事,虞倦的呼吸变得急促,大脑晕眩,他说:“讨厌你。”

那风没有停,就像周辉月什么都没听到。

虞倦觉得自己像是一颗气球,飘飘摇摇地升到了高处,他没有爆炸,只是迅速降落。

周辉月看到虞倦慢慢闭上了眼,彻底睡过去了。

有规律的微风掀起虞倦的碎发。

他说“好热”的时候像是某种恳求,如果答应了而不能实现,像是一种犯罪。

虞倦的脸很小,一只手就可以罩住。

周辉月这么想着,抬起手,悬在虞倦脸侧,但是没有落下。透过食指和中指间的缝隙,他看到虞倦浓密的睫毛,舒展开来的眉毛,他睡得很好,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的人,什么都不会想,方才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忘掉。

过了很久,周辉月问:“讨厌吗?”

周辉月讨厌不受控的人或事,他应对每一个人都有解决的方法。而和虞倦的每一次对话,每一场见面,都无前例可循,无经验可找。

不是对待仇敌,不是对待合作者,目的性很低,没有必要。

周辉月低头看着虞倦。

十五年的时间会使一个人面目全非吗?

周辉月想到曾经的虞倦,想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其实几乎已经忘掉了,那是不足以被称作仇人的障碍。

“你是虞倦吗?”

如果虞倦是醒着的,就能听得出来,他的语调与十五年后完全一致,那样冷淡的、毫无感情的,纯粹的发问。

“你是谁?”

周辉月移开了手掌,他看着虞倦的眉眼,问了一个不知道很古怪的问题。

第10章 轮椅

可能是酒精的度数不高,虞倦醒来的时候,没有头疼,只是有些茫然,不记得喝完那罐啤酒后发生了什么。

他支着手肘,撑着上半身,另一只手够到桌上,想摸索着拿起手机,却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是某个人温热的皮肤。

虞倦缩回了手。

他仰起脸,看到周辉月撑着额头,睡在桌子上,像是上课时偷偷睡觉的好学生,背挺得很直,也看不出拘谨,如果老师不注意,又有好学生的滤镜,很可能会忽略过去。

很忽然的,虞倦隐约记起昨晚的一些片段。

黑暗中闪过的周辉月的脸,他的手臂揽住自己的腰,自己伏在桌面,看着模糊的人影,不知道胡言乱语了什么。

虞倦:“……”

不敢想他昨晚干了什么。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发了会儿呆。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周辉月的小半张侧脸,他的下颌线条锋利,嘴唇很薄,显得冷淡无比。

虞倦很轻地叹了口气。

蝉鸣声骤然响起。

虞倦不讨厌蝉鸣,却意识到了周辉月还在睡。

主要是这个人还是比自己折腾了一整夜,被迫睡在桌边,自己好像、大约、的确欠了对方很多。

想到这里,虞倦鼓起勇气,转过身,推开窗,正好错过周辉月醒来的瞬间。

周辉月睡得很轻,虞倦抬起手,碰到桌上,发出那些细碎的声音时,周辉月也醒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立刻睁开眼。

而现在,周辉月看到虞倦背对着自己,懒散地坐在枕头边,穿着刚过膝盖的宽松短裤,左边小腿顺着床沿垂了下来,摇摇晃晃,露出的脚踝泛着很淡的粉。

周辉月的目光一顿,停了数秒,又移开了。

窗户开了一个不大的缝隙,虞倦伸出手,好像是想拽住不远处的树枝。

但周辉月知道,他是从不打开纱窗的。

一个不大的黑影突兀地落在玻璃上,虞倦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周辉月叫了虞倦的名字。

虞倦偏过头,似乎惊魂未定:“你醒了。”

清晨的阳光照亮了那双绿眼睛,他抱怨了一句:“好吵。”

但虞倦说过并不讨厌,看不到就可以,没必要赶走。

在嘶鸣的夏蝉声中,周辉月明白了原因。

虞倦似乎只是希望自己能继续睡下去。

他说:“蝉太吵了。”

然后撑着手臂,伸长手,抖了抖纱窗,将窗户关好。

蝉飞远了。

虞倦松了口气,他转过身,偏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周辉月,犹豫了好一会儿,含糊地说:“昨天晚上,是你把我送回房间的吗?”

周辉月听了他的话,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在走廊遇到的你。你喝了啤酒,好像有点醉了,没有站稳。”

果然……

想到那些醉酒的人做出的种种离谱丢脸举动,再联想到自己,虞倦脸都热了。

他避开周辉月的眼睛,指尖用力按在桌案边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抿了抿唇:“你不用告诉我昨晚我干了什么……总之,谢谢。”

周辉月等他说完,沉默了一小会儿,就在虞倦以为他明白自己意思的时候,又抬起头,看向虞倦,眼里闪过笑意,随意地说:“不是。”

虞倦顿时紧张了起来,以为这个人要把自己昨天的种种丢脸行为全都说出来,让他们之间本来就摇摇欲坠的仇人关系更加雪上加霜。

下一秒,周辉月认真说:“很乖,没有闹。”

虞倦呆了一下,单纯地反问:“真的吗?”

周辉月笑了:“真的。”

虞倦很想相信,唯一的受害人和见证人都这么说了,那么就是事实。

他朝周辉月眨了下眼,单方面决定减少和这个人之间的仇恨值了。

时间还早,周辉月昨晚睡得不好,又是病人,现在应该休息。

而归根究底,都是因为虞倦昨晚当了醉鬼,他理所应当应该把人送回去。

两人一起出了门,虞倦没有推轮椅,站在周辉月的身侧,一同去了走廊另一边的房间。

推开门后,周辉月与他告别:“我去睡了。”

“早安。”

回房间的路上,走廊上的灯骤然亮起,电来了。

用卡纸和木棍做成的扇子还留在桌上,现在没有任何用处了。

但虞倦似乎还能感觉到那阵微风,吹了很久很久。

他又看了一眼,拉开抽屉,将扇子放了进去。

那天过后,就由周辉月负责两人的三餐了。

周辉月一天的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房间里修养。大约是精力不足。他每天都需要服用镇痛药,在炎热的夏天穿长袖,脸色总是很苍白。

两人同处一室的时候,他的视线难免会落在周辉月的身上,又在对方发现前离开。

虞倦偶尔会思考,周辉月在想些什么,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又想到该如何摆脱了吗?

今天中午吃的是意大利面,可能是太久没吃,虞倦觉得味道很好。

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虞倦点开来,看到是小卖部的张叔给自己发了消息。

“小虞,我过来了。”

人已经到了门口,虞倦也不好让人在外面等太长时间,放下筷子,就准备出去。

周辉月看着他,问:“怎么了?”

虞倦想了想,说:“有点事。”

周辉月问:“要出门吗?”

虞倦已经走到门口,回过头:“不是。去门口一趟。”

他走下楼,太阳当空,热的像火炉,张叔的电动三轮车停在铁门外,车上装了一个巨大的包裹,外包装的LOGO正对着摄像头的位置。

虞倦先和张叔道谢,让他把车开进去,再一起将东西搬进了客厅的空地上。

张叔人很好,虞倦本来想再多给他一笔钱也不要,说是给过了,搬进了也不费事。

虞倦靠在沙发上,给周辉月发了条消息:“吃完饭了吗?来楼梯口。”

几分钟后,周辉月到了走廊的尽头,他看到一个崭新的轮椅放在楼下客厅中央,四周是乱七八糟的外包装已经拆掉了,一个崭新的轮椅放在客厅中央。

虞倦回过头,他微微张着嘴,很得意地笑了一下,像是做完了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轮椅的重量不轻,虞倦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但没打开开关,拎着这玩意上楼也没那么轻松。

终于,他走了上来,周辉月一字一句地问:“送我的吗?”

虞倦点了下头。

外面的温度很高,虞倦才晒过太阳,头发是湿的,为了降温用冷水浇过,沾着夏日的潮热,就这么站在周辉月的面前:“只是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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