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诗随着最后的诗人而去(1 / 1)

202X年,我五(小虾米)

好的,二哥,我接着讲我的事情。

天渐渐地冷下来了。我们那里虽然不会太冷,毕竟在云之南。但到零上三四度的时候,感觉是特别冷的,阴冷。有人说,九大仙草之首石斛在我们这里产得特别多,特别好种,野生的石斛也特别多,据说占了全国产量的70%,就是因为我们山里这种潮湿的气候。有人说,我们这里是一个四分五裂的地方,是地球两大板块谁也不服谁却谁也离不开谁你碰我一下我推你一把的地方,所以温泉特别多;又是南方的热和北方的冷亲密到整天要打架你给我一巴掌我给你一肘子的地方,所以雨水特别多。东西相撞,南北摩擦,简直是世界的中心了,而且是中心的中心。这句话是小鱼说的。小鱼还说都说我们云南是云之南,其实说是冷之南热之北更准确。小鱼是真诗人,说出话来经常就是诗。见鬼,我又想到小鱼了。

那天其实天挺好的。太阳把冬天的大山晒得暖暖的了。那本身冒着热气的小溪积极地呼应着太阳,更热烈地翻滚起来蒸腾起来。老和尚又继续谈诗和诗之死了。他开始得很突然。他说:应该说,随着顾城的死去,诗也死去了。我反应够快的,说到诗,我的反应就快。我说:不是还有海子吗?老和尚说:海子,还有其他一两位,还有台湾的几位,男人女子都有,他们也闪过光,发过亮,甚至很亮,可那也是八十年代或者九十年代初的事了。顾城死于九十年代初。海子也死在那个时候。老衲曾经喜欢过海子,还很喜欢。其实老衲喜欢的只是那一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老衲曾经想,这么简单的句子,这么勿搭嘎的事情(老和尚用上海话说“不搭界”,是因为他曾经多次在我面前不小心地说了上海话了。他干脆不隐瞒他会说上海话这件事了)搭在一起,却这么美,简直太美了。可是,后来,老衲读到介绍或者回忆,说海子写这首诗的时候,正是他下了决心要到海边去死的时候,然后他真的卧轨死在海边,这句“面朝大海”,是他在想象他的坟墓对着大海,那时候秋去冬来,然后春暖花开。联想到这个,我(老和尚有时候会忘记称自己为老衲)忽然就不喜欢这句诗了,也觉得一点都没什么稀奇了,我甚至也不那么喜欢海子了。人都会死,可是刻意去寻,老衲觉得是不应该的,是违背天意的。我说:顾城不也是寻死的吗?老和尚说:是的,所以我老衲说顾城是有罪的。也许他的妻子之死不完全是大家传说的那么回事,可是他的寻死却是他的该死之处,他是带着中国诗歌去死的。当然,如果他不死,由于强大的外因,诗歌和小说和整个文学也会衰弱,甚至死亡,可是他的死,在老衲看来却有着象征意义。阿弥陀佛。咚!钟响了。这回比较轻,轻到不是我的一般人还听不到的地步,因为我们在山里,室外。老和尚说;我们回去吧。雨来了。

我们这里,雨是说来就来,有时以大风为前奏,有时伴着雷电,有时什么也没有,只是一朵云飘过来很快地遮住阳光,然后就好象天上有个大海,大海的底脱落了,水就那样地倒了下来。是的,就是倒下来,可以让大地和所有在大地上的物体秒湿。

老和尚和两个小和尚站在大殿门内,小和尚们听老和尚讲:冬天这么大的雨还真是少见,很多年没见了,真的很多年了。我在想,老和尚这是受了他说的废话诗的影响了吗?

悟非师兄(我不得不称悟非为师兄,因为这是老和尚规定的。其实悟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出生的日子,甚至哪一年从他妈妈肚子里出来的也不知道,我总觉得他不会比我大。可是老和尚在我们小庙里是说了算的。我在暗地里在老和尚不在的时候还是叫他小和尚。尽管我也是小和尚了)、小和尚师兄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他经常这样大惊小怪,已经被老和尚师父批评了一辈子了(悟非,你是出家人!出家人心要平和!),可是再批一辈子恐怕他也改不了。小和尚悟非叫出的是:那是谁?

小和尚师兄说话总是不说全。其实他吞回去的话还有:这么大的雨还有人来?

我听到了。我其实早就听到了。我们刚刚回到大殿里,雷就来了,大雨就来了,大雨刚来,我就听到了。我听到山上林子里一阵子乱蹿的声音,松鼠,野兔,小鸟,大鸟,人。是的,有人的脚步声。而且是女人。当时,我注意到的时候,在山腰那里,已经过了那根粗大的废水管,那根小木头从另一头把我叫得摔了一个跟斗的水管。我回忆了一下,在雨水从天下倒下来几分钟后,我已经听出那是女人了。我再回忆一下,那女人还摔倒过,引起了新的一阵子乱蹿。只是当时我没有去注意。

那女人一滑一滑地上来了。我松了口气,因为我听出那不是小鱼。否则我就要奔跑了,我也不知道是应该往前迎面跑过去,还是往后跑到什么东西后面去,当时我只是想到我要奔跑了。

女人在雨里现身了。老和尚说:是灵芝。小和尚师兄说:灵芝姐?我想说没说的是:二姐?她怎么来了?

她说:小弟?我说:二姐!她用了问号。我用的是感叹号。她接着用问号: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小弟?废话诗,我在心里想着。我们山里人其实从小到大一直在念着说着废话诗。

小和尚说:灵芝姐,你不是在上海吗?老和尚说:灵芝,你怎么来了?小和尚说:怎么下大雨你还上山来了?老和尚说:摔跤了吧?二姐没有回答这一串废话问题,而是也提了个问题:你笑什么?二姐这个问题是对我提出的。我说:问我吗(废话)?请师父回答你吧。老和尚又提了个问题:为什么问老衲?老衲怎么知道你在笑什么?

我没有回答这些问题。我如果说我是因为想到老和尚讲的废话诗而笑的,好象不那么合时宜。二姐回答了老和尚和小和尚的问题:我出门的时候还没有下雨,谁知道就下了,而且下得这么大。一下雨,这山路还真滑。我是从上海回来的,已经回来几天了。

二姐还是二姐,还是话特别多,说起来一串一串的快得不得了的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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