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在上海按摩院里当0号(1 / 1)
202X年,我五(小虾米)
我接,我接,我接着讲我的事情。
按摩房里的人气那是没得说的了,一大半的人气是冲着我来的,但其他同事的活也顺带着旺盛起来。有些人不知道要预约的,闻我的名而来,得知要排到我的手下得是猴年马月,便也只能让其他技师做脚做身体了。
老板娘的声音快乐得很。女同事们说,自从我来了之后,老板娘就快乐得很,而且越来越快乐。生意好了嘛,3号说。是因为小虾米帅,32号说。3号是当着我的面说的。32号是以为我听不到的时候说的。以为我听不到的时候,跟我隔着好几个房间,而且是关着门说的。她们不知道我的听力有那么好。说实在的,这房子里,我想听哪个角落里的声音就能听到哪个角落里的声音。可是我不去听,我努力不去听。我知道那是隐私。同时有那么多人在说话,还有什么喊声,或者笑声,有时候还有哭声,我也听不过来呀。这不仅仅是听的问题,还需要从许多声音里去摘出来,就象农民每天从西红柿枝上把红了的熟了的那些西红柿摘下来那样。
只是,如果有人说到我的名字,就会象有一个报警器响起来,对我的耳朵有一种震动感,相当于网络上的所谓关键词效应。这时候,我会稍稍地去听一下。
这里除了我和老王,其他技师都是女的,从十几岁到四十多岁都有。客人和她们自己都称她们是女孩子。女人到很大了还会被称为女孩子,在外面则被经常性地不分年龄地被称为美女。
老王不管按摩,他是专业修脚的。她们都有名字,到了按摩房里就没有名字了,至少在客人面前是没有的。跟监狱里的犯人一样(不好意思,这个比喻有点不当),按摩房里的技师都有编号,我原来是35号,后来老板娘把我改成了0号。
老板娘的管理是人性化的,但首先是效益化。我的提成从10%一路涨到了40%,基本工资也涨了又涨。尽管如此,我仍然是供不应求,紧俏到了极点。老板娘想出了一套办法,她还真够聪明能干的。我的按摩推拿时间每十分钟作为一个单位,每个单位收费两百,无论是做脚还是做身体。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要我做一个小时,收费是1200元。这在上海这样的高消费城市,也是天价了。可每天都有人要我做一个半小时,甚至两个小时。老板娘后来把这个超级大师小瞎子价进一步涨到了每十分钟三百,却丝毫不能降低我的工作量。那些客人还给我小费,大多数客人都给,给得还真不少。有钱的人还就是多,而且好象还越来越多,好象所有有钱人都在往上海涌来,上海也有很多人不断地富起来。许多是一下子富起来的。
按摩推拿是我被讯问和听故事的时间。几乎每一个人,至少在第一次来的时候,都要问我眼睛是怎么瞎掉的。于是我就跟他们讲我的标准版的而且越来越标准版的故事,从前有个云南,云南有座大山,那里有个小虾米,小虾米读了高中,小虾米进了大学,小虾米发了烧,小虾米眼睛瞎了。简单版就是:小虾病了,变小瞎了,我的故事讲完了。然后他们就说,真可惜,太可惜了。有的女士还会唏嘘一阵子,说:这么好看的小伙子。或者说:这么好的前程。有的女士还会摸摸我的头。摸我头的几乎都是女士,年龄大一些的女士几乎都摸过我的头。男士有时候会拍拍我的肩。顺便说一下,我早已没有了小和尚的样子,我的头发长得比韭菜还快,估计摸上去也比较舒适了。
至于听的故事,什么都有,说话的人都很谦虚。
有的说,我们家是穷人,后来拆迁了,一套房子变成了五套。有什么用呢?房子又不能吃。可惜你眼睛不好,否则我把我女儿嫁给你。
有的说,男人都跟苍蝇一样,成天地围着你转。哪天不转了,就说你的胸脯是假冒伪劣的。你摸摸看,是不是有假包换?
有的说,还是没有女人好。三个女人,住在三栋房子里,这日子过得就象赶场子,又象打游击,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还要悄悄的,打枪的不要,打枪可以,有声音的不要,要自带消声器。不好弄,谁也不能得罪。当男人真惨哪,尤其是当有钱的男人,更尤其是当一个有钱的帅男人。还是象小朋友你这样,谁也看不到最好了。
反正客人们把我当瞎子看,他们在我的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谦虚也好,骄傲也好,跟我都没有关系。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要把我放到故事里面去说。首先,虽然我是瞎的,但哪怕你女儿是天仙下凡,我心里始终是有人的,人家心里也装着我。第二,业务以外的摸是我坚决拒绝永远拒绝的,我只为了人类的健康去摸。第三,以为自己是谁啊,还看不见最好。也许正是因为看得太多了,才成了真正的瞎子,比我还瞎。
用老话说,我的钱包鼓了起来。可是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用?一个瞎子拿着一把一把的钱能干什么?
我这可不是低调炫耀,还真是这样的。即使哪天我有足够的钱去买大房子,楼上楼下,露台花园,我还是睁着看不见东西的眼睛走来走去,这跟走在马路上公园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还是喜欢走出去,到处地走,徒步走得很远,越来越远。我很早就起床了,然后就走出去,越来越多地是一个人走。听着声音,包括回音,闻着味道,包括花草树木路面墙面汽车行人,所有东西都有味道,也都有声音,这些味道和声音慢慢地就在我的脑子里编织出了一个上海声气地图。
老和尚的旧居思南路我当然去过了。从按摩房往西,过两三条马路,沿复兴中路继续走,向右拐进思南路,没多远就到了那里。从弄堂的味道到绿色和绿色里大房子的味道,我总觉得特别亲切,总觉得有许多名人在我身边,跟我一起走着,或者说着对不起或者借光或者骚累或者怕冻从我面前过去或迎面走来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