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清明上河(六)(1 / 2)
六
又有一个歌女自门口挤了进来,不管不顾端起虫虫面前酒杯,冲着柳永一笑:“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等闲也见不到大名鼎鼎的柳七郎。柳郎果然是非同凡响,令我等大开眼界,你看周遭这么多人,都是追随你而来,令人羡煞。我今借花献佛,敬你一杯酒,聊表我敬重你之心意。”
说着一饮而尽,见柳永也喝了,又道:“既然刚才提到古吹台,我倒是去过几次,那里有个三贤祠,供奉的是唐朝大诗人李白、杜甫和高适。我听人说,有人将你与杜甫相比,你柳七何德何能,敢与诗圣相提并论,姑且不谈别人怎样评价,我只问你自己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口,就带着火药味,竟像是来找碴的,包厢内顿时鸦雀无声安静下来。谁也不知这女子是谁,因何来找碴。
只有佳娘心里明白,观此歌女貌不惊人,衣饰粗陋,定是出自北里,因见众歌女众星捧月般围着柳永,心生嫉妒而出口挑衅,不会有太大恶意。想到自己也从北里出来,也曾遭人冷眼相待,便想息事宁人,站起身来刚要说话,不料那女子道:“我知道你是谁,别以为乌鸦变凤凰,就可以说三道四,你且坐下,莫要自讨无趣。”
佳娘本就是个厉害角色,心道这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刚要发作,见了柳永眼色,便忍了下去。
柳永很诧异,他首先在心里责问自己,我曾在哪儿得罪过这名歌女吗?如果是,也是在不经意间玩笑过分,那我就借这机会当面陪个不是,把话说开。可是任凭他搜肠刮肚的,也没想起什么。
除却在歌楼妓馆,柳永的行为举止一向还是很严谨的,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平日里也很注重外观形象,衣着不追求华丽,但一定要整洁合体。至于纹身、饰品这类外在东西,他从来也不沾边。这与他从小受到的严格家教分不开,遵循孔孟之道是其本分。
成年后闯荡东京,接触到五光十色的生活,一度迷住双眼,迷失本性,落了个风流浪子的名声。实际上,这是从歌女口中传出的,是众多歌女对他发自内心的由衷赞美和誉称,不怀丝毫贬意。但是当有心人拿来攻击他的时候,这就成了严重的人品问题。
佳娘所料不差,此女姓季,的确来自北里。这个姓季的歌女粗通文墨,心气很高,虽在北里混生活,却总想着脱颖而出,奈何总是没有机遇,没有佳娘那般幸运,在北里始终混不出头来。
要知道北里是低级歌馆和妓院的聚合地,稍有身份的客人都不会到这种地方来,他们只到南里去寻花问柳。到北里来的多是辛劳一天的汉子,或是刚诈得几枚铜钱的闲汉,甚至还有乞丐,都是扣除一家子的饭钱后再剩不下三瓜两枣的主儿。到了北里,除了在妓女身上发泄用不完的精力和渲泻粗俗下流的情绪外,再也没有多少可以给予妓女们的了。真正能遇到又有钱又偏好粗野歌女的客人,不能说没有,但少之又少,可遇而不可求。
她也并不是听说游春消息后故意来寻衅挑事的,她随着大流大老远的跑来虹桥,也同其他绝大多数歌女一样是来凑热闹的。只是一路上见到众女子众星捧月似地围着柳永笑着说着,她的妒火才腾腾地冒上来。
特别是见到早年曾和自己一样处境的佳娘,因为傍上了这位大名鼎鼎的柳七,一跃进入歌女阶层的“上流社会”。但是她就不会想想,她的才艺和美貌怎能与佳娘相提并论,佳娘混出名是迟早的事。就这样,这位季姑娘再也抑制不住冲动的情绪,发作出来。
柳永听了此女之言,虽然语气中含有挑衅意味,但问题提的却是尖锐到位,是啊,随着年龄的增长,填词的水平越来越高,穷毕生之力在不断的探索,那么自己在华夏诗词史上将会处于什么位置呢?这个问题近两年来不时地困扰着他。刚才的提问涉及到自己,而自己怎好评价自己,而且又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搞不好会让人指责自抬身价、自吹自擂,还是委婉点儿作答吧。
正自沉吟犹豫,许道宁用筷子敲着酒杯道:“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吧。”
不料那季姑娘一脸鄙夷道:“你是谁?哪里轮到你来插话,我只和柳七说话。”
许道宁的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让人看了发瘆,恨声道:“贱婢敢如此无礼!可恶东西,敢跟爷这样说话,不知好歹,一会儿你就知道老子是谁了。”
说罢,大步走到窗前几案,自身边袋中取出笔墨纸砚,铺展开来,斜视一眼那姓季的歌女,便将毛笔蘸满浓墨。
柳永见状赶紧起身过去劝阻:“道宁贤弟,莫与她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