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屯田任上（七）40（2 / 2）

七

但是世俗上始终有一股力量反对这种聚会，不论哪朝哪代。

特别是一些理学家们反对这些盛会，他们认为：凡城乡举办盛会，观者如山，妇女焉能不出来？那么妇女一多，必然引得轻薄少年随后观瞧，咫尺一睹芳泽，一旦有那女子回眸一笑，少年便会错认有情，若再搭上话，听几句软语娇声，则神魂若失。结果是挤挤捱捱，鬓发蓬乱，伤风败俗，莫此为甚。

虽然有人反对，但宋朝远比前朝开放浪漫，每年灯节后都会留下许多趣事、艳遇。有人甚至编纂了一本《调光经》，专门用来指导人们怎样去勾引良家妇女。尽管上元夜的开放遭到理学家们无情的攻击，仍然无法遏止青春热血的激情澎湃。

宋代的上元之夜，青年男女的热情奔放是让人无法想象的，远远超出文字的记载和超越时代的局限，只会令后人赞叹、羡慕、向往、怀疑、嫉妒直至攻讦责难。

也许是酒精的剌激，也许是嘈杂的环境令人心情激荡，他们往往是一见钟情，顿生爱慕之意。男女双方虽然初次见面，简短的交谈令他们情投意合，躲到偏僻小巷里继续深谈，之后便到市桥下面“野合”寻欢。事后，有的允诺他日会央人上门提亲，也有的互道别离便各自撒手不再纠缠。还有的卿卿我我之后觉得情义未尽，便相约明年此时此地再相会。

谁能忘怀这唯有大宋朝才有的上元夜，谁不向往这东京汴梁的元宵佳节？

夜色朦胧灯火闪烁，一双双结成对的青年男女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徜徉在人流中，无视周围人们的眼光，此时此刻，在他们心里再没有了封建礼教的束缚，放飞身心，激情难抑地到处寻找能够释放情怀的乐园。据史料载，仅端门一带，这样临时结伴的男男女女“少也有五千来对儿”。

上元之夜瑰丽多姿的夜色掩饰了日常的羞涩，人流汹涌的街巷广场成为温情脉脉的温床，一连五日的激情荡漾让青春的他和她忘乎所以。

欧阳修写有一首小词，不知是写他人还是写自己，这首词调名《生查子》：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这首词虽短，词语也极浅白通俗，连一个稍难认读的字都没有，却描绘了一段生动的情爱故事。这是首非常有名的元夜词，给予读者真挚浪漫的感受，引起无数人心灵上的共鸣。

上阙追忆去年元夜的一次邂逅，“花市灯如昼”极写元宵灯火的辉煌灿烂，“黄昏后”、“月上柳梢头”点明男女欢会的时间和环境，月亮爬上岸柳的枝头，温柔的俯视着树下的一对浓情蜜意的“鸳鸯”，一见倾心的青年男女相拥在这如诗似画的环境里，不远处是忽明忽暗的万家灯火，头顶上不时绽放绚烂的烟花，这样的场景构成画家一幅大青绿山水画片。

词的下阙抒写今年元夜故地重游，企盼重温鸳梦却不见伊人的感伤。依旧是如去年一样的月色柔和、灯火明亮、人流汹涌，只是少了一个人，一个在心中胜过周围成千上万人的人，没有心情再观灯，只剩下怅惘和失落。去年的山盟海誓丢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今年只剩下自己的孤独身影，让我忍不住用那新裁剪的衣衫袖子擦泪啊。

后来此词又被收入钱塘女词人朱淑贞的《断肠集》中，评价就不是这样了，评论家认为词虽佳作，但是良家妇女岂能作这样的艳词淫词啊。在对待男女词人的评价上就有了两把尺度，同样一首词，在男人就是风流浪漫，于女人就是有伤风化。

这又同世人对待柳永的态度是多么的相似啊！

在庆历六年这个元宵灯夜与众歌女看够花灯后，柳永很想跟着虫虫等人回去，再继续喝酒闲谈。可看见天香企盼的眼神，心情一下暗淡下去，便对众人说道今日很累了，各自回家吧。

柳永独自漫步在节日的街头，街上的人流渐渐稀疏了，到了马行街，这里仍是灯明火亮。马行街是东华门外的一条南北大街，向北穿过里城的旧封丘门，一直延伸到外城的新封丘门。

这条街南北几十里，遍布铺席商店，夹杂着官员宅舍。道路两边有很多药肆，许多药肆里都是国医坐堂，连看疑难病症带卖药，许多名医成为巨贾。这条街上另一特色是妓馆多歌楼多，歌女们都非常出色。

马行街是都城夜市、酒楼最繁盛的地方，平日里都是灯火照天。上元五夜，烧灯尤其壮观，马行街灯火闻名天下。

这时的马行街依然是沉浸在狂热的节日氛围中，柳永边走边观灯，忽听人群中有一清脆悦耳的女声：“念念快看，这个灯还会转哪！”一些人的眼光随着这甜美的声音投向那女子，柳永也向那边望去，见那女子背影恍若天仙，似乎在哪里见过。跟着便与侍女四目相对，这才知道偶遇婉娘和念念，惊得念念捂住了嘴。柳永赶紧躲开，竟无心絮再续前缘。

宋代的上元节是最浪漫、狂欢的节日，也是最铺张奢华和丰富多彩的节日，人们珍惜这一年一度的宝贵时光，要纵情享乐这每一天，一个时辰也不轻易放过。上元节时的一个个城市，完全陷入到狂热的欢乐氛围之中。

整整五天，人们都是不熬到最后一刻不回家，吃喝都在外面。许多人没有闲空睡一觉，也来不及小憩，有的困极了囫囵打个盹，神情恍惚的又赶紧爬起来。人们回家只为的匆匆忙忙整理一下衣服、饰品和梳洗化妆，然后还要出去游玩。还没等你收拾利落，相约的朋友已在门口候着你了。

过了几天，瑶卿问道今年的元宵灯夜如此热闹，怎么不见你写出一首词？柳永只以苦笑作答：过几天吧。

瑶卿哪里知道，柳永这几天想写就是写不出，撕了写写了撕，好不容易这才写下一首《长相思》：

画鼓喧街，兰灯满市，皎月初照严城。清

都绛阙夜景，风传银箭，露叆金茎。巷陌纵横。

过平康款辔，缓听歌声。凤烛荧荧。那人家、

未掩香屏。向罗绮丛中，认得依稀旧日，

雅态轻盈。娇波艳冶，巧笑依然，有意相迎。

墙头马上，漫迟留、难写深诚。又岂知、名宦

拘检，年来减尽风情。

(严城：上元节时的城市，以其时严冷肃

杀而言，也可理解为戒备森严之城；清都绛阙：

天帝所居之宫阙，这里代指皇城宫阙；银箭：

银作的滴漏器上的部件；露叆金茎：夜露滴满

承露之盘。叆音爱：云彩很厚的样子。金茎指

承露盘的铜柱；款辔：勒马徐行。)

词中的意趣是很郁闷的，对喧闹热烈、色彩缤纷的元宵之夜只在开篇用“画鼓喧街，兰灯满市”八个字高度概括，以下更多的是写他的游踪和感受，想到自己为官以后，处处小心，仍不免有牢狱之灾，顿使风情大减，再没了夜潜婉娘家的心气，甚至连元宵灯夜与婉娘相见的勇气都没有。

他对这首词并不甚满意，但他竟抄写了十二遍，意中分送他心目中的十二金钗？这个谁也说不准。

至于这十二金钗到底有谁，虫虫最终也没有搞清楚，只知道自己和瑶卿一定在里面，因为柳永亲手将此词送给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