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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阳的学业水平不高,勉强完成义务教育,字却并不难看。字形舒张,笔锋流畅,可以看出练过行书的痕迹。而通过和他的交谈,再看过他的书面语言,谢轻非发觉他有远超学历之上的逻辑与语言组织水平。动手能力强,说明他还很聪明。

席鸣看乐了:“我哥财大气粗也被他看出来了。”

谢轻非却挑起眉:“每天都有记录,怎么27号以后就停了?今天除外,中间那三天上哪儿去了?”

席鸣道:“没准儿这三天没什么大事发生。”

“昨晚那动静一条街的人都被惊动了,他没道理不知道,只字不提就很奇怪。况且……”谢轻非指了指其中一行字,“‘豆豆是家里的宠物狗,15岁’,这话写给谁看的?”

席鸣眉心皱起:“是很奇怪。如果这是本写给自己看的备忘录,这话加得未免太突兀了。可就算是写给身边人看的,与他亲近的人谁不知道他有条叫豆豆的金毛?”

丁阳放置好东西回来,看到两人正研究他的记事本,解释道:“我平时有健忘的毛病,所以习惯了记录每天的事情。”

谢轻非直接问道:“28号到30号怎么没记录?”

丁阳坦诚道:“我不记得这些天有发生特别的事,因为我的记忆力实在太差,严重的时候连记录也会忘掉,我太太今天一早还跟我提过,我们约定去医院看看。警官,坐吧。咖啡里需要加糖或加奶吗?”

很快他端着餐盘过来在两人对面坐下,洗净的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二位警官,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们的吗?”

谢轻非将王晨辉的照片放到桌上:“这个人你认识吗?”

丁阳垂眼一看:“认识,读中学的时候我们是同学,前段日子还碰上了。”

谢轻非道:“记得?”

丁阳笑笑,说:“小时候的事情我都记得,再加上平时也有配合治疗,偶尔才会出现遗忘的情况。”他面色忽而变得怅然,“这几天……大概是豆豆的身体问题让我受到了打击,才会突然严重了。”

席鸣好奇道:“你年纪轻轻,怎么会这么健忘?”

丁阳的神色一瞬间黯然,苦笑道:“老毛病了,医生也说不清楚。”

谢轻非道:“你和照片里的人什么原因见的面?”

“没有当面见上,只是王晨辉的太太带着女儿来过我店里一次,上菜品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到了她平板里的全家福,认出是老乡。”

王太太闲来无事就喜欢和小姐妹一起逛街,遇到好吃的店也会带女儿来尝尝。丁阳将甜品放到小朋友面前,她看动画片用的iPad壁纸就是一家三口。

王晨辉右边眉毛上有个黑痣,并不影响面貌,算命的还说有旺财的效果,他就一直没点,久而久之就成了他的个人标志。几十年过去物是人非,丁阳也是凭借着这颗痣认出了人,向王太太打听了下名字,发现确实是那个与他同乡的王晨辉。

谢轻非挑了下眉:“你们上学的时候关系不错?”

丁阳倒没直接回答,只是说:“我们都背井离乡在外打拼,人到中年还能碰见也算有缘,还讲究那些么?”

他性格开朗热情,又擅于掩藏好恶,与人说话时总用那双凝聚真诚的双眸注视着交谈着,言辞侃侃谈吐大方,换做是寻常人,都会愿意与他亲近。

王太太自然也很意外会遇到丈夫的老同学,两人聊了几句王晨辉的事,临走前丁阳送了她许多优惠券,让她下次再带小朋友来。

王太太对他观感很好,却无奈推拒着:“我平时不常来这片区域,今天是带女儿过来尝尝你店里的新品。”

丁阳说:“家里住得很远吗?”

王太太说:“是啊,我们住在华璀中央,开车过来也要半个小时呢。”

丁阳说:“哦,那是挺远的。”

谢轻非问道:“这是多久之前的事?”

丁阳想了一下:“好几天前了吧,我看看……6月27号。她虽然没收优惠券,倒是留了我的联系方式,当夜我就接到了王晨辉的电话,还约着有空出来叙叙旧,不过这些天都没怎么联系。他这样的忙人一天不知道遇到多少个‘老朋友’,忘了也不稀奇。”

谢轻非道:“这件事怎么没记在本子上?”

丁阳道:“加了联系方式,看到手机就会想起来。再说,王太太是客人,我一天要遇到好多客人呢,人各有特殊,哪能桩桩件件都记录。”

谢轻非道:“隔壁装修也不是大事,你怎么记下了呢。”

丁阳道:“我觉得有趣的事也会记录。”

“好。”谢轻非道,“那你还记不记得,6月30日凌晨六点钟你在哪里?”

丁阳诧异道:“这时候我当然在家休息。店里上午九点才开门,工作日生意平平,所以我也不会来得太早。”

“有人能证明吗?”

“我太太,还有家里的保姆。”

丁阳见她神色严肃,又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警官?”

谢轻非看着他,也不隐瞒:“王晨辉被人杀害了。”

“什么?”

丁阳一时震惊,膝盖将桌面顶得一晃。席鸣浅口咖啡杯里的银匙哐当掉出,吓得他连忙要去接,丁阳也下意识侧了下身子伸手在桌沿边挡了挡。

“没事没事,”席鸣揪了几张纸巾擦擦桌面上溅到的咖啡渍,又递了张给丁阳,“没烫到你手吧?”

“没有。”丁阳脸色很难看,用力在指尖上擦了擦,又抹掉了沾到咖啡碟边缘的些许液体。失去血色的双唇艰难地动着,他问谢轻非,“到底出了什么事?王晨辉好好的怎么会被人杀害呢?”

谢轻非扫了一眼他颤抖的手指,又看他的神情,淡淡道:“这也是我们正在追查的,找你是想看看有什么警方没掌握的线索。”

席鸣惊讶道:“你真不知道?”

丁阳只是摇头,他看起来十分难过,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整齐的双眉都隐忍地蹙紧了,连声叹息。

半晌,他道:“我和王晨辉也算有一起长大的交情,可他从小就爱和别人一起欺负我,还很过分……所以我很讨厌他。我离乡二十多年了,想不到再次得知他的消息,竟然是这种事。”

席鸣两口把咖啡喝光,疑惑道:“既然如此,你现在怎么还愿意同他联系?”

丁阳顿了顿,看看席鸣,又目光笃挚地望向谢轻非,“小时候不懂事,眼下我们都是奔四十岁的人了,谁还计较这些呢?”

谢轻非当即笑了声:“撒谎。”

丁阳一怔。

谢轻非挪近了点:“你撒谎,其实你心里很计较他曾欺凌你的事,你对他的讨厌并没有因为得知他的死讯而被抵消。”

丁阳沉默不语,垂头盯着桌面,拿纸巾在被咖啡渍弄得黏腻的指缝间来回擦拭,纸屑扑簌簌地掉落。

他闷声道:“是的。说实话站在我的立场,当然觉得他罪有应得,不幸灾乐祸已经是我对一个已死之人最大的尊重了,其余场面话我也说不出口。”

谢轻非看着他:“没关系,这也是人之常情。”

“谢谢你的理解,我这想法实在有些不像话。”丁阳抬头,强颜欢笑着说,“我和他的接触就这么多了。还有别的要问的吗?”

席鸣刚想说话,谢轻非先一步开口:“我们再坐一会儿,你先去洗个手吧。”

丁阳感激地望着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好的。”

他人一离开,席鸣就低声问道:“师尊,他说的有问题吗?”

谢轻非左手撑着脸颊,右手拈着银匙在杯中搅动着,回答道:“没有,除了对王晨辉的态度,他说的一切都不是在撒谎。”

席鸣叹了口气:“想不到他小时候过得那么不容易,光看他的样子多开朗啊。你说……他的心理障碍会和王晨辉曾经对他的霸凌有关吗?”

谢轻非道:“说不准。”

席鸣自己推翻了猜想:“他俩都是男的,王晨辉就算再欺负他,干了什么能让他阳痿啊。”

他问:“我们是不是要换个调查对象了?”

“为什么要换?”谢轻非道,“他可没有不在场证明。”

妻子和家中保姆,无法为他作证。

耳边有洗手间方向传来的水流声,丁阳正仔细冲洗自己手上的咖啡渍。

谢轻非听着耳边水柱冲刷的声音,淡淡道:“蛋糕师傅不在家,这段时间的制作都由他来完成。丁阳可是有洁癖的,制作室内一切工具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摆放好了。一把半夜还沾带奶油的抹刀,怎么会被容许出现在他身边呢?”

席鸣道:“是啊,他既然没有说谎,作案工具方面嫌疑度也不高,不就说明和他没关系了么?”

谢轻非闭着眼睛,席鸣知道这是她思考时的惯常动作,也没打扰她。百无聊赖地往窗外一看,居然看到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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