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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也是他们遇到那桩案子的前夕,出警之前,谢轻非给了赵景明一个承诺。

此后的很多个日日夜夜,她都在想,如果自己果断地应答他,收他当徒弟了,他是不是就不会为了给自己留下好印象而那么拼命,也就不会被抓不会被害。

在得知自己和赵景明的尸体共处一室两天两夜时,谢轻非并不害怕,她的应激反应也从来不是出自对死亡的畏惧。在这件事给她的打击方面,自责远大于恐惧。那个承诺只有她和已死的赵景明两人知道,在同事们包括上一个为她确诊的医生面前谢轻非都没提过,背着这个秘密就像背着一身的债,让她午夜梦回,总能回到当时那个阴暗封闭的地下室,赵景明被缝在玩偶里,再也没能叫出那声“师父”。

她开始严重地失眠,内疚不安,记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所有与赵景明相处的过往都浓缩成了一具毛绒玩偶,在她内心深处挥之不去,成为难解的结。

第12章

谢轻非苦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他那么信任我,我却连救他都做不到,我根本就不配做他的师父。”

卫骋记录到一半听她这么说,道:“谢轻非,你以前从不说这样的话。”

谢轻非道:“因为我以前没遇到过做不成的事,自然不觉得世上有任何能消磨我自信心的东西,事实证明我确实太自大了,我也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生死面前,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一个从小众星捧月的天之娇女,事事争强好胜,从不轻易退缩,自信向来刻在骨子里。却发现有很多事情并非一己之能可以改变,这种现实的落差才最打击人。可她又早就养成了尽其在我的责任心,所有的磨折都会让她心生自责,觉得“都是我不够强大”。

卫骋眸光闪了闪,温声道:“我明白,我很理解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可是赵警官并不这样觉得。他崇拜你,希望跟随你,是因为他看到了你的能力。一个独立人格经由自己的理性判断认定你是值得信任并追随的人,并不需要你自己觉得自己配不配。谢轻非,作为警察,你应该了解他的。在任务途中会遇到困难甚至死亡威胁,他会害怕,但绝不会退缩和后悔,这才是他想向你证明的。”

谢轻非一阵恍惚,想起当年临行前领取枪支时赵景明趁机找她说的话。

他说队长,这次任务会很危险,我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心里还有点发怵呢。

谢轻非打趣着问他是不是怕了,他说,怕也有一点,可我是警察呀,能尽力,怎样都是光荣的。

但他运气不好,职业生涯刚刚迈入正轨,便已成了一方冷冰冰的墓碑。

“你没有经历过,又怎么会明白?”

谢轻非虚虚说了声,把头埋在膝盖上,双手挡住了整张脸。

能够开口说出这件事对她已是不易,比之费力去遗忘去逃避的凌迟之痛,这种让痛苦彻底袒露的感觉……似乎让她前所未有地松了口气,肩膀上的分量都好像轻了许多。

卫骋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发,到半空停顿了一下,握成拳收了回来。他翻动纸页,笔尖在纸面上划出沙沙轻响,等谢轻非背脊耸动,终于抬起头时,他背过身去没看她的脸。

首次心理干预以建立信任为主,时间用不着太长。谢轻非本就不会怀疑卫骋的专业能力,加上丢脸丢到底,有种破罐子破摔的随意,也没什么放不开,交谈还算成功。

医患关系既已中止,他们却还有一层其他关系在。

谢轻非对着卫骋的后脑勺一阵诧异,不知道他现在怎么这么识相了。如果她没猜错,卫骋该是知道她会难过乃至失态,才特意不看她,免得她觉得难堪的。

遇上自己突然晕倒,送她来医院时还知道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在席鸣提及父母之事,又开口将人支开,再到现在。卫骋是了解她好强的性格,他自己也把这称为她死要面子的矫情病,但他会去迎合体贴她,却是谢轻非想不到的。按理他不应该把自己的弱点宣扬得天下皆知,伙同其他人一起来嘲笑她吗?难道当了医生之后真的能怀抱一颗仁心,连对待死对头也更温柔了吗?

谢轻非蓦地感觉他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最多最多是因为职业道德限制,不好轻易捉弄她罢了。

下一刻卫骋就若无其事地问道:“你现在还和以前一样怕黑吗?”

谢轻非愣了一下,下意识否定:“没有,不怕。”

卫骋道:“但一个人在封闭暗室待久了,也会难受是不是?”

谢轻非抿抿唇,脑海里浮现的还是当时的画面。她烦躁地扯扯头发,不大愿意承认,但卫骋看到她这样的表现也心知肚明。

默了会儿,他问:“你的同事们都不知道这件事吗?”

谢轻非道:“这有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我也没因此耽误工作。”

卫骋声音有些严厉:“你就非要这么……”

谢轻非仰起头:“什么?”

卫骋眸光中无端带着一丝愠怒,“你工作性质特殊,这种事怎么可以不向身边人报备?万一……”他盯了她半晌,摇摇头,“算了,不愿意就算了。”

谢轻非被他吼得莫名其妙,眨眨眼看他整理资料的背影,突然道:“卫骋,你到底在气什么?”

卫骋道:“我没有。”

谢轻非道:“你有。”

卫骋轻哂:“谢轻非,你这么了解我啊?”

他一阴阳怪气,谢轻非又不开心:“到底我是医生你是医生,还需要我开解你,哄你高兴?”

卫骋居高临下站在病床前,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略显病容的一张脸,难得没跟她呛下去。他一袭白大褂,不和颜悦色时显得很有压迫感,谢轻非拧起眉:“卫骋……”

卫骋抢先道:“你同事说曾经带你配过药,你从来没吃是不是?”

谢轻非睁大了眼睛,心想他怎么知道。

卫骋道:“临床上SSRIs对于治疗PTSD效果是不错的,你不该在这种事上任性。失眠并不好受。”

“听没听见我说话?”卫骋见她迟迟不做回答,催了一声。

谢轻非还是不开口,她不喜欢别人用这种态度和她说话,尤其对方是卫骋,更容易让她想起些不美好的回忆,白白低了他一头似的。但她看着卫骋胸口的工作牌出神,回想方才交谈时他温柔又耐心的语气,心中又颇有些怪异的滋味。

怪异到她突然不想和他吵嘴了。

卫骋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控,但看她纠结的表情并不像生他的气。

思忖片刻,他忽然压低声音弯腰凑到她面前:“谢轻非,你是不是有点崇拜我了?”

谢轻非惊愕地推开他,矢口否认:“你臆想症?你有什么值得我崇拜的地方?”

卫骋没做力,被她推得后退了好几步,顺势靠在墙边笑道:“你那种眼神看我容易让我误会。”

谢轻非不愿承认自己的想法被他看穿,她只是觉得作为旗鼓相当的对手,欣赏对方也是一种正常流露的情绪。她可以欣赏卫骋的能力,但卫骋不能因为她的欣赏而顺杆子往上爬孔雀开屏。

“行了,不逗你了。”卫骋见好就收,“我们科室可没病房,你这间还是赶上人家科室不忙,我厚着脸皮借来的,要没事就回去吧。那案子不还等着你破呢吗?谢警官。”

谢轻非确实已经没有大碍,不用他说她也打算回局里。起身时她随口问:“你刚才在程不渝面前说得那么严重,我还以为我短期内都不能工作了。”

卫骋听到程不渝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暧昧地冲她笑:“我那不是想快点把他撵走,免得他打扰咱们的二人世界么。”

谢轻非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最终也没什么难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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