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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照林道:“你说你6月30日早上六点还在家中休息,但你所住小区的监控画面很清楚地拍到了你在午夜时分出了门,而你最后一次暴露在监控镜头下,正是在‘浪潮美食街’的交叉路口。”

丁阳怔然望着眼前桌面上的那张监控截图,觉得简直是不可置信,又将照片举于眼前反复看。他比在座的任何人都要更确信地知道,照片里的人是他无疑。可这又怎么可能呢?他当夜明明就在家里睡觉,和平时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先与妻子共进晚餐,随后或看看电影或听听音乐,时间差不多,两人熄灯睡觉。他睡前习惯和妻子说自己一天的经历,遇上什么样的客人,研究了什么样的新甜品。他还惦记着年迈的豆豆,和妻子商议要如何让他安度晚年。

况且,他从没有晚归的习惯,更遑论半夜出门。

“我不记得这些事……我不记得我出过门啊!不,不会的。”

“你分明是在与王晨辉通话的时候和他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王晨辉酒局散场便去找你,你就在这时将他杀害。事后你还刻意伪造犯罪现场,甚至出门前特地穿了你太太李文英的鞋子,是想万一东窗事发,好把嫌疑推到她的身上。”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陷害文英?这件事分明不是我做的,就算是我,我能让文英替我顶罪吗!而且……而且我就算要约王晨辉叙旧,干嘛非挑在半夜?这不符合逻辑!”

“那就是你的事了。我也想听听你怎么解释自己半夜出门,恰好去了案发地点一带这个巧合。”

丁阳面对实证说不出照片中不是自己的话,这画面那么逼真,他几乎要觉得是警察伪造来骗他的。是想要他坐牢吗?要他白白承担莫须有的罪名,为王晨辉那种人赎罪,凭什么?

王晨辉……他活着的时候就是个渣滓,怎么死了还不肯放过他呢?二十多年过去了,他怎么阴魂不散到这种地步,死也要搅乱他的安稳日子呢?!

丁阳愤恨得连双手都在颤抖,死死看着手头的照片,几乎要将里面那个自己盯出个窟窿。蓦地,他发现这张照片之下似乎还粘连着另一张,因为冲印时纸面的热度原因而黏在了一起。

戴琳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正想去将照片拿回,丁阳却已不小心将下面那张拨弄开了。

清晰的特写啪嗒一声掉落在桌面上,王晨辉死白的面目、鲜红的双唇,以及昭明他相貌特征的那颗黑痣齐刷刷映入了丁阳的眼帘。

丁阳突然大叫一声,无比惊恐地抵着桌沿后退,当即摔倒在了地上,痛得目光都呆滞了。

“哎呦,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江照林飞快地把照片拿回来,嗔怪地对戴琳说。

戴琳抿抿唇,赧然地垂下头不吭声。

江照林也没空顾及她,忙去搀扶丁阳,即将碰到他胳膊时却被狠狠拍了一下。“啪”的皮肉碰击声还在室内回荡,摔倒在地的丁阳就又陡然间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滚开!不要碰我!”

江照林无奈地收回手,好脾气道:“好好好,你自个儿起来行了吧?好好说话别一惊一乍的,嗓门勒这么大也不嫌剌嗓子。”

他在谢轻非处得知丁阳的故事,以为他是因过往经历而讨厌外人的触碰。加上方才骤然让他看到王晨辉的死状,可能也会给他带来惊吓,勾起些什么心理创伤。他毕竟不是警方认定的罪犯,江照林对他的态度还算得上有耐心。

丁阳没动,他屈腿跪坐在地面上,浑身颤抖着,泛红的双眼牢牢盯着江照林,仿佛在看什么洪水猛兽。同时他双手交叠在胸前,呈一个自我防护的姿势。

江照林摆摆手:“行我不说了,你起来。”

丁阳还是不作声,但他情绪在平复,颤抖也很快止住了,目光渐渐清明起来。

江照林啧了一声,拉下脸来道:“丁阳,别以为摔了一下就能逃避罪责,赶紧起来

丁阳往后蜷缩了一下,肢体动作纤柔,目光却依旧警惕乃至凶恶,他看着江照林的双眼开口,音调却比原来高了几度,音色也随之软和了。

他说:“我不是丁阳,我是丁晴。”

没人为他解答。

监控画面里的江照林愣了几秒,随后也问出了类似的问题:“你干啥啊?表演节目来了?”

丁阳仍虎视眈眈看着他,疑惑问道:“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他的姿态乃至语气,浑然与女人无异。而更让众人惊奇的是,他眼中的那种陌生与和之前截然不同的烦躁完全不是演出来的,任何资历丰富的刑警都不能从中看出一丝一毫的伪装,就好像丁阳这个人还保留着皮囊,内里却完完全全被替换了一般。

江照林勉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波涛,沉静地问他:“我向你做过自我介绍的,你不记得了吗?我叫江照林,是名刑警。”

丁阳一瞬间警惕起来,“我在警局?”

江照林道:“是,你在警局。”

他愤怒起来,质问他:“你们凭什么抓我?”

“丁阳,你涉嫌参与‘浪潮美食街’的凶杀案,死者王晨辉……”

“我说了我不是丁阳!我才不是那个胆小鬼!”他双手捂住耳朵,大声反驳江照林的上一句,却更不想听与王晨辉三个字有关的下一句。

江照林顿了顿,抬头看了眼摄像头,才继续道:“你真的是丁晴?”

他不耐烦道:“我当然是丁晴。”

“好,丁晴,坐回你的座位上,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丁阳睨他一眼,确定他不会再上前,这才扶着椅子腿重新站起来坐好。江照林注意到他拖动座椅完毕后做了个挽发的手势,食指与拇指并拢着从而后滑过。

“丁晴,说一下你的性别、年龄、籍贯。”

“女,34岁,老家不记得在哪里,我是孤儿,就算是平田县吧。”

“你和丁阳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哥哥,不过……”

“不过什么?”

他忽然眯了眯眼,口吻不善:“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江照林被他的目光盯得遍体泛寒,他从来没有被人用这种嫌恶的眼神看过。

缓了缓,他道:“好。那你告诉我丁阳现在还好吗?”

他说:“他刚才吓昏过去了。”

刚才,指的是看到王晨辉死状照片的那会儿。丁阳对王晨辉心有怨恨,自己也坦白说过对他的死心无波澜,甚至有那么点幸灾乐祸。但当他亲眼目睹对方的尸体,还是免不了心生恐惧,既是对这个曾欺凌自己的人发自心底的害怕,也是对他居然就这么死了的茫然。

江照林问道:“那他人在哪里?”

他凝眉看了他一眼,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胸膛:“现在,他很安全。”

江照林丢下话让他等待,拎着傻了眼的戴琳出门,匆匆给谢轻非打了电话。

画面切回现在时刻,丁阳一个人在桌前等待,他的耐心变得极差,时不时要朝门口看去。手边的纸杯杯口被咬出一排排齿印,等到水都喝完了,他左掌攥着杯身,将其捏成皱巴巴的一团。

江照林问道:“谢队,你看这情况……”

谢轻非道:“丁晴脾气是不大好。”

江照林意外道:“你真信这小子?这种离奇的鬼话,没准儿是他为了逃避罪责在装疯卖傻。”

席鸣道:“我同意江哥说的,他倒不如咬死了说自己是失忆不记事儿,这算什么?人格分裂?”

“嗯。”有人应和了一声。席鸣转头看去,发现他哥正若有所思地盯着监控画面出神,注意到众人集聚在他身上的目光后,卫骋笑了笑,说,“人格分裂是精神层面的解离,丁阳这种的,是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

谢轻非道:“多重人格?”

卫骋赞叹地看了她一眼:“是这个意思。”

接着道:“你之前问我分离性遗忘的相关症状,当时我说这些症状能预示后期PTSD的发生,同样的,这也是多重人格的核心症状之一。”

席鸣疑惑道:“和人格分裂有什么不同?”

卫骋道:“多重人格是指一个人拥有两个或以上不同人格,每个人格都是有独立身份、特质、乃至生活经历的不同存在,彼此间也未必能意识到另一方的存在。”

哪怕卫骋专业在此,他累计接触过的病患加起来,其中都未有出现过多重人格患者。在认知上这虽不算新奇,但亲眼见到活生生的案例还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席鸣当然觉得惊奇:“原来传说中的‘夺舍’真的存在啊。”

谢轻非道:“丁阳母亲去世后,同学对他的欺凌程度达到了顶峰,他是在这段时间‘捡’到的丁晴,当年他9岁。这一时期内他和这个‘妹妹’一同生活,少和外人亲近。而同一年,他受到了侵犯,住院期间情绪起落巨大,照料他的人说他好像变了个人。他是这时候才变的吗?不对,早前就已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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